打开2017年最值得信任的方式:读书

南方周末
2017-01-02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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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列夫·托尔斯泰过着浑浑噩噩的公子生活:

除了应付必要的课程之外,他的最大理想是成为世界第一大力士;没事就在家中各个房间游荡;还爱照镜子,之后“怀着灰心丧气,甚至厌恶的沉重心情走开”。

直到有一天,一种思想忽然“以那么朝气蓬勃的精神启示的力量涌上我的脑际”,托尔斯泰为自己浪费掉那么多大好光阴而深感震惊,他希望把力求人类道德完善的思想“运用到生活中去”,并且下定决心永不改变。

▲ 青年托尔斯泰,19世纪50年代,年轻的托尔斯泰完成了《童年》《少年》《青年》三部曲

在《青年》的开篇,托尔斯泰写道:“我认为这就是青年时代的开始。”

借用康德的定义,所谓成熟即是指“理性将自己从自我招致的不成熟状态中解放出来”。

在今天这个“巨婴时代”,几乎所有人都曾有意无意地回避长大,害怕长大。人们普遍认为成年就意味着放弃自己的希望和梦想,逐渐习惯屈从现实。那些在二十、三十岁上就死了的人,一天天重复自己,最终“变成了自己的影子,”罗曼·罗兰语。

跳出现实的单调、机械与麻木,唤醒自己对美与生活的感受力,是一个艰难而有趣的练习,这也是阅读接下来这10本书的美妙之处。我想,这是送给2017一份不错的礼物。

《加缪手记》

加缪

浙江大学出版社

▲ 1958年,加缪在他工作的出版公司阳台上抽烟,两年后加缪意外车祸身亡,年仅47岁

金句摘录:年轻时,我会向众生索要他们能力范围之外的:友谊长存,热情不灭。如今,我明白只能要求对方能力范围之内的:做伴就好,不用说话。

舔舐自己的生命,仿佛那是一颗麦芽糖,塑造它,磨利它,爱它。

一个人在追求他的爱好时,同时也在体验他的痛苦——这就是爱好的砝码、订正本、平衡物和代价。

荐语:所有的教育都是自我教育。秋冬之夜,这三册《加缪手记》,每每读得我心意满满。体贴的箴言,犀利的批判,至诚的告白,朴素的双眼久久地注视世间的大小景物——摩纳哥的夹竹桃,灿烂宣泄的阳光,马赛旅舍房间里的灰色地毯,只言片语并没有因为零碎而失去魅力,相反它像一柄柄匕首牢牢扎进那些充满荒谬的人生之中。

三册手记,数千条箴言,就像是三堂关于人生、情感、文学、政治乃至死亡与美的加缪课程。但加缪并不是呆板说教的老师,相反他以他自己的脆弱、忧伤、愁苦和欢愉,告诉我们谁都有不得不面对的人生困境,不得不越过的情感障碍,重要的是“还有力气去爱着并创造一切”。

《抵达之谜》

维·苏·奈保尔

南海出版公司

▲《抵达之谜》中描写的英国威尔特郡的史前巨石,这本书可以说是奈保尔在威尔特郡乡村的十年隐居笔记

金句摘录:我孩童时期最早的观察是关于贫苦的谎言,贫困迫使人撒谎。我们那儿是一个处在世界大萧条末端的极度贫困的农业殖民地,有钱人很少;气派的庄园被迫低价出售,钱稀缺;劳工遭受的是深重的苦难。但我从小就看见大家向老板、向每周付工钱的人装出一副有钱的样子;每天或每周领工钱的人,每天工作八小时甚至更久换来一块钱不到,同时假装自己有秘密的收入,乃至整个秘密的生活。

上中学时,我以为这种麻木死寂是一种常态,和岛的地理位置、气候和光照有关,没料到这乏味是人为的,是有很多原因的,这里曾有其他视野和其他风景。

荐语:在一段抑郁幽暗的时间里,我遇到了奈保尔。这位桀骜不驯,漂洋过海,依靠一己奋斗,最终在伦敦取得文坛巨擘地位的印度人,似乎一辈子都在边缘与中心、飘零与归乡、权力与压迫之中挣扎沉浮。

他在比斯沃斯先生的房子里探问命运的无处安放,在印度的行程中批判智识萎缩的祖居之地,也在米格尔街上窥看芸芸众生的悲喜百态,但如果让我在奈保尔的众多作品中选择一部作为代表作,我会毫不犹豫的挑选《抵达之谜》。

远离尘嚣,栖居在一座乡村庄园,奈保尔观察平凡生活中被忽视或遗忘的人和事,观察死亡和离去,观察更迭的四季、盘旋的乌鸦和映衬在蓝天下的奶牛——“我看到世界在流动,人的生命是一系列偶尔交织在一起的轮回。”

哦!生命的细节,绵延的记忆,人世的变迁,奈保尔说写作是特定的感受力和观察方式的产物,而《抵达之谜》正是关于观察、关于感受的典范。

《为什么长大》

苏珊·奈曼

上海文艺出版社

▲ 电影《纳尼亚传奇》女主角露西,由乔基·亨莉扮演

金句摘录:成长意味着尊重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达到这些要求。尽管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完全成功,但不会屈从于教条,也不会绝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使周遭的世界更贴近应然,但也不忽视它的真实面目,这是成年人应该做的事。

看到婴儿睁大眼睛,兴奋地看着一切事物,我们羡慕他们的坦率、天真,却忘记了成长的每一步,从站立到能画人物线条,都伴随着恐惧与挫败感。最有害且广为流传的理想化观点是认为人生最美好的阶段是16岁到26岁之间。这十年间男人肌肉最发达,女人肌肤最光滑。这是由荷尔蒙引起的,进化论生物学家可以解释其原因。但是,不管你的基因如何,你的目标不是增强生殖能力。

荐语:在哈佛大学哲学教授苏珊·奈曼看来,长大意味着要学会保持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平衡。这是一项永无止境的任务。但在今天,长大变得越发艰难,权力需要长不大的顺民,大公司需要长不大的消费者,媒体需要长不大的受众。各种延长童年的玩具制造出来,从智能手机、梦幻电影到没有成就感的工作,潜移默化地让我们贪嗜快乐,放弃思考,让我们习惯依赖比我们强大的力量,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

但问题是,“一个从根本上否定成年的社会不可能培养出非常活跃且有责任感的公民”,而“如果没有相当数量的有责任的成年人,也不可能创造出另一种社会”。表面上我们拥抱了童年的快乐与安宁,实质上却消灭了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的可能。

《事物的味道,我尝得太早了》

石川啄木

周作人译 世纪文景

▲ 左:石川啄木与未婚妻  右:石川啄木纪念堂

金句摘录:无缘无故的觉得寂寞了 就出去走走,我成了这么个人, 至今已是三个月了。

像一块石头,顺着坡滚下来似的,我到达了今天的日子。

比人先知道了恋爱的甜味,知道了悲哀的我,也比人先老了。

荐语:小时候天天骑弄的小木马,屋宇上空飞翔的白鸽,还有向晚时分邻家阿姨几乎每天准时传来的饭菜香……成长往往意味着告别过去,但就像木心所说,我们与青春的告别总是不告而别。

阅读石川啄木的短歌,就像是在观看一部致青春的默片,寻常的小东西,朴素的小感情,但这个26岁就英年早逝的诗人,正如一杯高浓度的烈酒,人生的欢愉、辛辣、悲伤、无奈,都蓄藏在这杯酒残滴之中。

且饮尽这一小杯烈酒,透辟的力量,简练的词句,无端的歌哭,一口饮下,那尝得太早的事物的味道,那无可言说的人生的惨淡,穿喉而过,也穿心而过——“哗啦哗啦的雨落下来了,看到庭院渐渐的湿了,忘记了眼泪”,“轻轻的叫了自己的名字,落下泪来的 那十四岁的春天,没法再回去呀”。

《读书与旅行》

詹宏志

中信大方

▲ 詹宏志

金句摘录:旅行方式一直在转变,也许要花更大的气力去选择避开而不是选择探索;也许很多地方已经变成了观光景点,但是生活中和风土民俗中的细节,是一直在变动的,仍然可以找到一道菜,一个角落,是自己的体验;也许再也没有到不了的岛屿了,但抵达的过程和心情仍然是百分百专属的。

旅行里让我留下深刻印记的经验往往发生在最无目的的时候与场所,树下小酒店的一杯沁凉白酒,迷路崎岖城区偶遇的小面包店,异国乡间等待公交车窥见的乡民日常生活景致,这些无意间得来的吉光片羽反倒成了日后反复咀嚼的旅行滋味。

荐语:我知道今天是一个所有人都唯恐被人看不起的时代。我们在乎成就,忽略代价,尤其是那些看不见的代价,性格的代价,生活方式的代价。因此,当詹宏志跟我说他是四十年始终如一的书呆子,跟我说他无论多晚睡,四点必定准时起床看书的作息规律,跟我说他读书、藏书、用书的故事,这时,我眼里的詹宏志其实并非一个书呆子,一个工作狂,我看到的是一个人多年来如何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的生活方式,守护自己的爱好,守护自己的性格,尽量不被事业的成败、时代的转变、人事的聚散所影响,所破坏,一个懂得如何葆有自己的人,一个懂得如何拒绝各种梅菲斯特之约的人,即便他做再多的事,这些事都不会成为消耗、瓦解甚至毁灭他的力量。相反,那些旁人眼里各不挂搭的事业最终都成长为四下伸展的根系,牢牢扎在现实的土壤里,潜滋暗长,为他那高飞的理想供给最充沛的营养。

智识的成长

《莎士比亚的动荡世界》

尼尔·麦克格雷格

河南大学出版社

▲ BBC新剧《新贵乌鸦》剧照,该剧以接地气的方式描述了莎士比亚的生平

金句摘录:在任何社会,一起喝酒都是巩固友谊、建立共识的方式。这是国际通行的仪式。这个场合可以很欢乐,可以很正式,也可以很危险。关键在于你喝的酒,还有酒伴。在莎士比亚的时代,如果主教或者国王赐酒,并命你喝下,你面对的很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关头——人生和剧场中都是如此。

每个时代都有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都市:纸醉金迷,却又触手可及。20世纪,世人想象的焦点是纽约:富足、好客、繁华、壮观、享乐至上。而在莎士比亚的时代,幻想之都则是威尼斯。它是欧洲的商贸中心,豪奢与风尚的源头,全球最繁忙的交通枢纽。

荐语:莎士比亚时代的人们怎么看戏?下午两点,开戏,观众将钱投放在剧院门口的箱子里,一个上着鲜亮绿釉的、类似今天猪仔储蓄罐的小钱匣。剧终后,打碎箱子,这就是“票房”的由来,而一便士可以买到一个站位。

莎士比亚时代的人们看戏时吃什么?牡蛎是那时的爆米花,麦芽酒是那时的可乐,此外还有葡萄、无花果、梅子、梨子、樱桃以及河蚌、海螺,干鲜都有,荤素不忌。场间还有小贩兜售小食酒浆,如愿破钞,自可提神填饥。

贡布里希曾说:“如果你想知道埃及到底在哪里,我建议你去问一只燕子。”而如果你想知道莎士比亚的时代是怎样的,我建议你去大英博物馆找尼尔·麦克格雷格聊聊天,担保你眼界大开,满载而归。

《绝对批评》

罗伯特·休斯

南京大学出版社

▲ 艺术家和评论家罗伯特·休斯1960年照片,照片中他正在作画

金句摘录:没有一种暴政,能比得上看不见杰作的暴政。

卡拉瓦乔是艺术史上的一个枢纽:他之前有艺术,之后也有艺术,但这些艺术不是同样的艺术。

康斯太布尔的风景正好是英国人在大型广告牌和混凝土鹅颈管之间的旁通支道上,躲躲闪闪地规避过往大卡车时感到思乡的原因。那是以树叶和麦穗所写就的保守主义。

荐语:“构成文化的事物是通过内心敏感性来理解、记忆和欣赏的”,美国文化史学者雅克·巴尔赞面曾如是说。在他看来,“文化”是智性和精神产生的传统事物,是思维所形成的兴趣和能力,更是一种自我修养的努力。恰成反证,我们正身处一个文化活动越来越多,文化本身却日趋衰落的时代:学者越来越多,学问越来越少;艺术家越来越多,艺术越来越少。

因此,重要的不是休斯对形形色色的艺术家究竟提出了何种褒奖与批评,而是经由他的评论,我们是否能重拾对艺术的敏感性,是否能从各种专家的残唾余沫中逃脱出来,重新拥有对事物进行总体评判的能力,以免沦为尼采口中那种可怕的“长着1000根触角的动物”。

《十二幅地图中的世界史》

(英)杰里·布罗顿

后浪出版公司

《十二幅地图中的世界史》插图,马丁·瓦尔德泽米勒1507年绘制的地图

金句摘录:地图并非单纯地反映世界,更是对世界的一份提议

从来不曾存在精确的世界地图这种东西,将来也不会有。吊柜之处在于,我们不能不依靠地图来了解世界,却又无法用地图完美地再现世界。

荐语:所有书籍中,地图或许是公认的最客观、准确、中性的一种。我们依赖地图指明方向,帮助我们从甲地到乙地,一旦行至终点,地图就功成身退,悄然收卷。但英国学者杰里·布罗顿却告诉我们地图从来不仅仅是一张单纯的位置集合,它更是伟大历史时刻的缩影,是政治权力的强大手段,既可以给人们美好的愿景,又可以是极具毁灭性的政治势力的工具,使世界扭曲变形。

在这部智慧无比的著作中,布罗顿精选了十二幅来自不同历史阶段,出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中的制图师之手的世界地图。通过解读地图背后的观念和动机,我们可以窥见制图师所处时代的风尚与精神。每一幅都蕴含着某种重大主题,从科学、政治、宗教、帝国,到地理大发现、民族主义和全球化,皆为世界史发生重大变革的关节点。

就此而言,这本书提醒我们或许所有的地图都是一张人类的“欲望之图”,反映着人们迫切渴望了解那些“所有可能的世界”的企图。在那些看得见的标记的背后,藏着太多太多不同时期、不同国度、不同信仰的人们的看不见的内心。

《艺术何为》

马克·罗斯科

北京大学出版社

▲ 建于1971年的马克·罗斯科教堂,有人说:“罗斯科教堂是一个对所有宗教开放的教堂,属于无的圣地”

金句摘录:一幅画掷向世界,就是一场残酷的冒险。可想而知,那些无能者粗鄙冷漠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伤害着绘画。庸人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灾难。

朝着我的画布,世界徐徐展开它的肢体,我平等地观察每一个事物——画上眼睛,抑或头部——无须绞尽脑汁,自然而然便能理解。它们隐含着画家的欲望、恐惧,以及精神渴慕。

荐语:很长一段时间,马克·罗斯科一事无成,画作无人问津,展览不起波澜,妻子更要求他放弃画家之梦,乖乖地去她的工作室做一名珠宝设计师。现实的危机造成了罗斯科的严重抑郁,但明知“艺术经常被描述成逃避行动的形式”的他,却仍然要作困兽之斗,坚信艺术不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解决社会整体对智力和精神的需求。

在《艺术何为》中,罗斯科一如既往地展现出他的睿智,洞见,对现实的不妥协,还有那对艺术深沉的爱,深沉的沉溺。这让我无端想起福楼拜的话:“人的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天并非是功成名就的那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的挑战,以勇敢迈向意志的那天。”

《模仿者》

维·苏·奈保尔

南海出版公司

▲ 作者奈保尔幼时与家人照片,奈保尔于1932年出生于中美洲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一个印度婆罗门移民家庭

金句摘录:我从来不给人第二次机会。让你失望一次的人就会让你再次失望。

光亮缓缓隐去,一抹蓝色依依不舍,由淡转浓,华灯初上前,整个世界如在水中一般,我们仿佛浸在深沉的海底。夜间天空低垂,人们仿佛在天蓬下散步,城市的灯光犹如困兽般猛烈地燃烧,有时阴湿的街道上洒着星星点点的光。

荐语:奈保尔说:“十八岁以前,我所了解的全部世界就是位于奥里诺科河口的那个小岛,生长在这个狭小的殖民地社会里,活动范围限于小岛上亚裔印度人群中,常年见到的就是我的家人。在这小之又小的生活环境里,我对世界的认识怎么能不是抽象的呢?”

也就是说,对身处世界边缘的人们而言,受局限的生活环境往往也就意味着受局限的文化环境,生活简单,思想简单,要不与周围封闭狭隘的世界相处融洽,把自己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要不就是在幻想与回忆中舔舐自己,安慰自己。

在《模仿者》中,奈保尔为我们清晰准确地刻画了一种人——“模仿者”,刻画了一种病——殖民地人的精神分裂症。抽象的理解,抽象的世界,但真正让从殖民地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奈保尔感到痛心的还不止这些,而是殖民地人如何对自己撒谎,如何成为善于“模仿”的人,模仿那种成熟状态的宗主国人民,模仿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生活——每个人都在学习如何遗忘过去,如何将虚假视为真实,如何通过模仿完成自我身份的移植,以便成为那个想象的但其实无力成为的自己。

编辑 李珩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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