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快评|春节返乡观察②:小狗儿的婚事让族人操碎了心
文|路中林
我的家乡长乐市是福建省一个面积极小的滨海小城。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颇有些爱慕虚荣风气的小城,至今依然保留着一些民俗,“游神”即为其中之一。
福州各地都有游神传统,我不清楚长乐的游神与其他地方有何不同。我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根据观察整理出些许片段,而不能做民俗学或社会学层面上的总结。因此,我的叙述将较为破碎,并夹杂些许个人判断。
所谓游神,指的是正月初四之后,各村联合参加的一种活动——每个村子的庙宇中都供奉着各异的神像,一到了游神时候,村民就将神像抬出来,进行巡境。不同神管辖的地域不同,有人说这是远古图腾崇拜的遗留物。在我看来,恐怕未必,因为各个村子供奉的神大都能在道家神话中找到依据。巡境的神像按照辈分、位阶排着次序走来,我能识别出的形象,大约有五显大帝、孩儿弟、黑白无常、四大将军、八仙和七仙女等。
由于神像大都是木制的,相当沉重,支撑神像的人行动较为迟缓,这样神像看起来便悠悠然地分外凝重;为了让钻进木偶的人看清路况,神像的口部都统一掏空,因此神像的头部大小就比正常人的尺度大了一倍。木制的方方正正的骨架,巨大无匹的头颅,绘着光鲜色彩的面庞以及永远笑盈盈的眼神,这一切对童年的我而言不啻为一个噩梦。
游神似乎是要达到“沿门逐疫”的功效。在我的记忆里,傍晚时分,游神队伍便会接近家门,那时候孩子们都欢呼雀跃地涌向街头,或围观、或鼓掌,大人则会打着自家纸糊灯笼加入队伍,队伍前后不停歇地响着敲锣打鼓声,人们随处点放的鞭炮,像火蛇一般在地上抽动。童年的娱乐很少,近距离观看这些似人非人的形象表演,让我既震撼,又恐怖。
一直以来,我从未觉得游神是什么传统、民俗或文化。对我而言,它只是自己寡淡生活中一抹不可多得的丽色而已。
再后来,我在学校接受教育,记得当时一位语文老师告诉我,游神属于封建迷信。她的观点和当时人们的普遍见解颇为相近。我渐渐习惯每年过年不再冲向队伍,对于游神,从此也没了任何兴奋的快感。
直到今年,极为偶然的、在我几乎忘记了还有游神存在的情况下,记忆中一高一矮的“黑白无常”又出现了。队伍两旁还有鞭炮,放完的炮纸将地面渲染得格外艳红,但队伍规模明显大不如前。这说明参与游神的村子少了,但像我这样的观众多了。
过去,家里的主妇会主动拿出供奉之物,奉献给主神。现在,大家都自觉掏出手机,为队伍敞开一条道来。“咔咔咔”,拍照者的喜悦溢于言表,但这不是我童年时候那份未经过世面的喜悦。我依然不习惯对游神偶像进行拍照,因为过去有老人告诉我,偷拍神像必遭惩罚。无意中坚守着这个早已可有可无的信条,让我觉得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稀稀落落的队伍穿过人群,向下一个村子进发。我目送着他们,突然想起之前澎湃新闻做的一篇关于福州游神的报道。报道中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正自觉参加到保护游神民俗的活动中。对于这些莫须有的保护,我向来持怀疑态度。过去的游神于我而言,是生活中的一部分,类似身体的一块肉,可现在它们是展品,是一种自我表演,它们更多地类似幽灵,只是一年一度提醒路人履行什么义务一般。
回到家以后,我找到了那篇报道。果不其然,报道中的志愿者是因为意识到保护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意义才志同道合地聚在一起。对于家乡和家乡的民俗,我从来是格外的薄情寡义,但看到有人真地想将它们保护起来,却不禁感到一丝悲凉,长乐游神还能坚守多久?未来它是作为博物馆的一部分被永恒地陈列出来,还是每年游魂一般行走街头?一想到它将失去存在的自洽和自由,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薄情寡义可能更加宽容和充满爱意。
【校对】梁永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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