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道|曾国藩出山:“中兴第一名臣”这样跟皇帝掰手腕

南方杂志  2016-10-06 11:25

曾国藩办团练,没想到,他在体制外练成了一支新军。体制内的绿营兵,眼看着新军起来取代他们,愤愤不平。曾氏本来就主张裁营兵,皇上也赞成,只因用兵之际不宜裁军,就放下了。

裁营兵不如练新军,新军自有新气象,曾氏治军和练兵,都抓得很紧。为练新军,他专折奏保破格提拔参将塔齐布。当时,湖南调各路兵勇防守省城,塔齐布每日抽调操阅,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几无一日歇息,提督鲍起豹不满意。有提督撑腰,营兵都埋怨塔氏,不时发生争执。

曾氏回籍省亲,家居数日,就发生了营兵与湘勇械斗之事,他棍责湘勇以息事,可营兵仍不罢休,又挑起械斗,将事态扩大。他请提督鲍起豹以军法处置,鲍却反在暗中怂恿,使营兵愈发嚣张起来,竟然抄家伙到参将署,要害塔齐布,塔本人躲开,营兵就将他家砸了。

这还不够,便向曾氏大哗,骆秉章出来训斥,才离去。人谓曾氏,何不向朝廷据实参之,他说,我不能为国家弭乱,反以琐事上奏,于心未安也。为练新军,他得忍。营兵骚扰,他要忍。朝廷猜忌,他更要忍,不但要忍,还要心悦诚服无条件地接受,使猜忌具有合理性与合法性。一般来说,能接受制度化的猜忌,才能成为王朝重器,才会被王权授信,做封疆大吏。郭嵩焘难受猜忌,故做官老是半吊子。而曾氏惟其能忍,故不可及。

曾氏民间起兵,练成体制外新军,并不是万不得已,朝廷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要加强控制,恐有不测风云起于肺腑、生于肘腋……当时朝廷最害怕的,是起来造反的太平军。最担心的,便是这支体制外突然崛起的新军。朝廷信任的还是它自己的军队,尽管无能,还得依靠,惟其无能,所以放心,亦因其无能,而一败再败于太平军。故欲灭粤匪,必练新军,此为共识矣。

练新军,就要到民间去,在体制外练。曾氏深知,以王朝体制练新军,练出来的,还是绿营兵,只不过是绿营兵的扩军,不是新军。不练新军,何以讨粤匪?可练新军先要过王朝体制这一关,很难。可曾氏的功夫并不在用兵,若论用兵,一时之杰如石达开和左宗棠,都比他强,他的厉害之处是治军,当时只有他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军队来对付太平军,不是王朝绿营兵,而是圣人子弟兵。“圣人子弟兵”如何练成?曾氏以理学修身,以讲学治军,以书生领山农,都是子弟和乡亲,耕读合一,耕战合一,把书院开在兵营里,战士都唱《爱民歌》,都做“圣人子弟兵”。惟有圣人子弟兵才能打败太平军,惟有文化中国才能战胜“拜上帝会”。面对粤匪兴起的太平天国运动,他感到,“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号召国人起来救亡。

有了这样的圣人子弟兵,胜敌不难自胜难,最难难在要过王朝体制这一关。一支体制外的军队,如何能让皇上心安?你越唱救亡高调,越打文化中国牌,朝廷就越别扭,因为这表明,朝廷的体制已老朽,朝廷的资源已枯竭了,仅靠朝廷本身还难以对付太平军。这样的心情不言自明,事实亦昭然若揭,而曾氏的高明在于,他能把事实倒过来说,本来是动员天下救王朝,他说是天子以王朝救中国,这一倒转,朝廷就为他的新军过关开绿灯了——无论新军或营兵都是“官兵”。

虽然过了关,都叫“官兵”了,但折腾还是难免,整顿更是必然,尤其在到底以新军民兵为主还是以老军营兵为主孰轻孰重等问题上,皇上还要好好想一想,这样的军队究竟怎样?团练历代皆有,可没有这么大的规模,讲学不算什么,可在军营里讲学,笔杆子与枪杆子结合,却从未有过。

更何况曾氏拿定主意,必行必果,至少有两次,不管朝廷怎么催,皇上怎么说,他依然故我。一次是从湖南出兵,曾氏船炮未备,决不出兵。还有一次,他坚决回籍守制,不管皇上怎么劝说,什么“移忠为孝”“经权并用”了,该说的都说了,他仍要回籍守制——要“经”不要“权”。

别人可“权”,他不可“权”,他知道,只要他捍卫名教,他的将士就会捍卫他;他要是以朝廷的名义“权”了名教,他的将士也会以朝廷的名义“权”了他。因此,“权”不可用。

当然,皇上也没少拿捏他,用塔齐布来挤压他,打了胜仗,领赏,朝廷将塔的名字放在他前面,打了败仗,他去作检讨,受处分。皇上不光从外部限制他,还从内部分解他,不久,他的朋友胡林翼,被朝廷授了湖北巡抚衔,他没意见,可连他的老部下李续宾、李孟群都分别授予了浙江巡抚和安徽巡抚的实衔,而他还在挂着兵部侍郎的虚衔,他也没意见,可再呆下去,就是恋栈了,他不怕死,不要钱,不要官,想退。

这时,从家里传来了噩耗,他父亲竹亭公去世。闻讣,即奏请以丁忧开缺,自称:我自任官职以来,二十余年,没有一日能够奉养亲闱。前此母丧,我戴孝从戎,此次父丧,我又未能送终。历军营数载,功寡而过多,在国,我为一毫无补之人,在家,我是百身莫赎的罪人。皇上见了他的奏折,赏假三个月,赏银四百两,以示体恤。不久,他以假期将满,启奏皇上,恳请终制。皇上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可他还是坚持要守制,又具折奏请开兵部侍郎署缺,实在忍不住了,便向皇上沥陈这些年办事艰难竭蹶的情形,他说:我带的军队,都是临时招募的,朝廷没给编制,虽能奏保官阶,不能挑补实缺。我名为统领,都是虚的,寄人篱下,又不会圆通,这样下去,我担心搞不好就要贻误大局。目下江西军势,若有意外,我自当请赴军营,不敢避难。若犹是平安之状,则由将军福兴,巡抚耆龄会办。事权较专,提挈较捷。我在籍守制,多数月,尽数月之心;多一年,尽一年之心。

他把话挑明了说到这份上,皇上也就不再客气了,着照所请,暂行在籍守制。江西如有缓急,即行前赴军营,以资督率。

尽管他一肚子辛酸,可皇上却自有如意算盘:武昌早已收复,九江就在眼下,安庆指日可待,金陵还会远吗?你曾国藩不是要守“经”吗?那你就守着吧!等你守制期满,朕已平天下了。所以,当胡林翼建议尽快起用曾国藩时,皇上居然觉得,不用他出山,也可以搞定。但是战局的发展,哪会顺着皇上的如意算盘!不久,太平军反攻倒算,翻了盘。

官军无能,原以为桃子熟了赶快去摘,反被太平军击溃,皇上五心不定,输得干干净净,将官军的血本赔光,这才懂得,要救亡,还要靠曾氏的圣人子弟兵。子弟兵,谁来领?皇上问手下,手下都装病,没人敢认领,最后异口同声,谁家的孩子谁来抱,谁家的军队谁来领,斯人不出,奈苍生何!

于是,曾氏出山,大权统揽,他以名教手筋,跟皇上掰手腕,汉人从此收复国权。


编辑 曾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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