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报 2016-07-29 15:24
7月17日,深圳市清湖地铁站附近的一间出租屋里,灯照常亮着,风扇照常转着,人却永远不在了。一个年仅26岁的出租车司机,疑因疲劳过度,在工作一个月后,猝死在自己的床上。
一切如常。就在16号晚,他还自信满满地在朋友圈里贴出自拍。殊不知,就在如常的睡眠中,他告别了这个世界,告别了所有人。
他叫林朋超,退役武警,今年26岁,刚到深圳工作1年多,还没领会到城市的繁华,生命之花就已经凋谢。晶报记者走访了林朋超家乡的家人、朋友及在深交往过的人,还原了逝者的生平。
一心来深的退伍武警
2007年,17岁的林朋超还是个懵懵懂懂的高中生,看着哥哥林家辉错过了当兵时机而遗憾抱怨时,身为“男子汉”的他早已埋下了当兵的梦想。于是,林朋超就在老家河南应征入伍,随即被分派到云南当兵。
“以前沉默寡言的他,当兵后越来越喜欢分享,而且越来越有主见,懂得主动去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想起当年独立自主的弟弟,姐姐林瑞霞感慨地说道。
2009年,林朋超被授予了“上等兵”警衔。1年后,林朋超正式退伍,准备步入社会这个“大家庭”。
刚入社会,林朋超一直尝试着各种工作,试图摆脱生活的枷锁。2011年,他来到北京,学习汽车美容,1年后,辗转去到东莞进厂工作。机缘巧合之下,得知往日的战友在深圳工作,他不时会来深圳玩。时间一长,身在东莞的林朋超看到深圳如此发达,也动了“闯深圳”的念头,他相信在深圳,只要足够努力,总能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于是,2015年,他毅然辞掉在东莞的工作,只身一人来到深圳,入职北京恒安卫士有限公司(深圳办)。尽管公司并没有给他买社保,他还是决定留下来。由于公司与深圳地铁安检合作,他很自然地成了地铁站的安检人员,每个月拿着2000-3000元的工资,安安稳稳地在深圳待下来。
好景不长。刚工作了一年,林朋超就被告知岗位被取消了,和公司签订的合同也到期了。今年4月1日,他丢掉了地铁站安保的工作。没有工作,没有钱,深圳何处有他的容身之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的失落和迷茫,这次是真的迷茫啦!”2016年5月26日凌晨03:46,林朋超站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用手机敲下了这些字。
就在这时,林朋超想到了当出租车司机。于是,他放弃了另一份地铁站的工作,走上了考证之路。今年6月14日,他获得了出租车司机工作证,作为港龙出租车公司三车队的一员,开着粤B3H1K2牌电动出租车,准备在深圳再闯出另一片新天地。“万事开头难,走到这一步啦!行不行都得干呀!这次是真的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林朋超的朋友圈里,记录下了这样一句话。
爱护家人的勤奋弟弟
6月17日,事发前的一个月,就是林朋超上班的第一天。
尽管每天要兜兜转转工作15个小时,早出晚归,但在他看来,这样的生活挺“充实”的,总比无所事事强,“在这个现实的社会混,没必要每一步都走正确,有时候多走点冤路,吃点亏,不一定是坏事,多接触点人和事物,能让你学到很多东西。”
林朋超想得很简单,“自己选的路,再苦也得走”。据室友兼前同事赵卫家说,之前一起工作时,林朋超作息十分规律,晚上10点下班,11点睡觉,然而自从1个月前当起出租车司机后,林朋超基本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大多是凌晨才回来,有时候我早上7点20分的早班都碰不到他。”赵卫家回忆道。
实际上,自从网约车出现后,出租车司机的生活就一日不如一日。据深圳出租车司机冯晶磊介绍,如今出租车份子钱高达1万多块,每天要保证赚到500-600块才能确保不白干,而这意味着他们必须要保持12个小时“不停转悠”。“以前暑假,一天能有个700-800块,现在每天300-400块都难。”冯师傅无奈地说道。面对如此大的生活压力和竞争力,出租车司机只能卖力地坚持下去。短短的6分钟谈话,冯师傅就感叹了十几句“没得干”。
林朋超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家里人都十分疼惜他,姐姐还时常与他通话,叮嘱他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在7月8日,姐姐来到深圳探望他,他二话不说就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带着姐姐转悠了一天,姐弟俩中午还在肯德基吃了午饭,有说有笑。他从来不抗拒姐姐的唠叨,还把姐姐的话记在了心里,“姐姐说的没错,不管做什么事情,遇到事情要去面对,只有经历过了,去做了,你才明白,才懂得……”
爬不起来的过劳司机
命运总是喜欢和认真的人开玩笑。刚刚奋斗了1个月的林朋超,在2016年7月17日闭上眼后,就再没能醒过来。无论是之前在地铁站做的身体报告显示正常,还是1个月前入职做的身体检查,各项指标都并无异常。究竟是什么压垮了一个年仅26岁的年轻人?
7月1日,05:38,“别人都起来跑步,我刚收拾完,吃个早餐再睡吧!”
7月3日,08:49,“一觉睡得不想起来……”
7月6日,03:44,“要等到天亮才能回去了……”
7月7日,18:00,“睡了一下午,越睡越不想起……”
翻看林朋超的手机,“累”“下半夜”“没固定”“没吃饭”等词堆砌在屏幕的各个角落。事实上,在去世的前一个晚上,林朋超还和姐姐通了一次电话。据姐姐回忆,弟弟抱怨最多的就是巨大的生活压力和工作强度。
在深圳,除去简单的生活费和600块钱的住宿费,压在林朋超身上还有车子6000多块的月租,2000多块的充电费,还有车子的保养费等等,算下来,一个月他需要承担约12000元的消费。为此,他每天不得不考虑挣钱的事,多跑几趟,多跑几个小时。在姐姐看来,这些都不是夺走林朋超性命的理由,问题的关键是漫长的充电时间。
电动出租车不同于普通的出租车,它需要每天定点充电。麻烦的是,这些充电点不但位置隐蔽,而且数量有限。这对于刚开车一个月的林朋超来说是致命的硬伤,要么“转了半个小时还找不到”,要么从晚上11点排队充电,直到早上五六点才能完成。
猝死,不仅是林朋超
针对充电这个问题,林朋超车队里的同事也同样抱怨过。车队所属的港龙出租车公司徐主任表示,充电站不属他们的管辖范围,他们也一直在向有关部门反映此事,而且充电时间的调配全属个人安排,公司无权干涉,员工可以自行选择休息。
在深圳,过度疲劳导致猝死的案例,据不完全统计,2013年1月到2015年4月间,媒体报道过的就有41起,其中上班或上班途中猝死的案例达13例。“过劳死”是指在非生理的劳动过程中,劳动者的正常工作规律和生活规律遭到破坏,体内疲劳蓄积并向过劳状态转移,使血压升高、动脉硬化加剧,进而出现致命的状态。
据深圳市人民医院心内科吴美善医生表示,近年来,猝死个案越来越多,而且越发呈现年轻化,30-40岁猝死的人数最多。实际上,像林朋超这种在睡梦中猝死的是属于恶性心律失常,病发时死者一般有意识或疼痛感,此时只要身边的人及时做心肺复苏至医生赶到现场,存活的几率会非常大。
目前,港龙公司还在进一步与家属协商,希望通过有效的法律途径解决此事。关于员工林朋超猝死一事,徐主任深表遗憾之余,认为责任方不全在公司,“企业不应承担这么多”,他希望通过街道办等多部门的介入,尽早促成协商一致。
林朋超,这个单纯地想通过努力来改变命运的26岁小伙子,在日复一日的奔忙中,离开了这个世界。在社会这个大熔炉里,每个人都似乎微不足道。“对于放手这件事,我不后悔,毕竟,每个人的路不可能由别人来代替,必须自己走,自己学会,这方面我不后悔,我后悔的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姐姐林瑞霞几度哽咽,边流泪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