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信、闲鱼等网络平台向数十人兜售恐龙蛋，累计获利十余万元，该当何罪？

近日，河源首宗恐龙蛋公益诉讼案件判决生效，成功挽救166枚白垩纪晚期恐龙蛋化石。被告人王某构成倒卖文物罪，被追究刑事责任；且因损害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被判令支付社会公共利益损害赔偿款16万元，并在省级媒体上向公众公开赔礼道歉。

2017年7月1日，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八次会议修改的民事诉讼法和行政诉讼法正式实施，确立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制度。检察机关作为保护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的重要力量，可以“公益诉讼起诉人”身份，对侵害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的行为提起公益诉讼。

而在办理首宗恐龙蛋公益诉讼案件过程中，河源市检察机关遇到了一些“拿不太准”的问题。譬如，河源出土的恐龙蛋数量众多，恐龙蛋能否与文物等而视之，是否每一枚都有修复的必要？文物本无价，但公益诉讼需有量刑依据和标准，恐龙蛋价值该如何界定？

针对上述问题，河源市检察机关邀请多名专业人士参与论证，学界与法律界因而展开长达数月的交流与辨析。近日，南方+记者就此专访了办理该案的检察官及参与案件办理的专家学者，了解争议问题的论证过程。

河源市检察机关邀请多名专业人士参与论证，学界与法律界因而展开长达数月的交流与辨析。

在此篇报道中，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副研究员王强博士详述办案过程中遇到的具较大争议的学术问题，以及个案背后的经验和启示。

恐龙蛋价值以及法律适用存争议

南方+：当事人通过微信、闲鱼等网络平台向38人兜售恐龙蛋，累计获利16万余元，构成倒卖文物罪而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五个月，并处罚金2万元，支付侵害社会公共利益损害赔偿款16万元，以及在省级媒体上公开赔礼道歉。这桩非法倒卖恐龙蛋案件自今年3月开始进行专家论证，直到7月才向法院起诉。期间，哪些问题存在较大争议？

王强：河源市源城区检察院认为，倒卖恐龙蛋对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造成损害，符合公益诉讼的立案条件，很快便启动法律程序。但是，案件涉及的一些专业性问题需要参考学术界的观点，所以前期源城区检察院积极与河源市博物馆联系。又因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与河源恐龙博物馆常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源城区检察院了解以后，也多次与我联系，希望我加入专家论证小组。在案件办理过程中，检察机关与包含我在内的专家小组成员召开多次座谈会及专家论证会。

恐龙蛋的价值是争议较多的问题之一。文物本无价，目前并没有具体指标衡量化石的价格。然而，因涉及文物买卖，公益诉讼需要有量刑的依据。就恐龙蛋的科研价值而言，科研人员往往希望通过蛋化石获取更多基础地质信息，便于更好地探究晚白垩世的古环境、古地理、古气候等情况。化石一旦在非科学采集的情况下脱离原始埋藏地，其赋存的地质信息就丧失了。因无具体评判标准，经过多轮论证后，最终建议按照嫌疑人在网上挂出来的价格，确定侵害社会公共利益损害赔偿款。

另一讨论较多的问题是法律适用。恐龙蛋是否属于文物或能否参照文物保护，非法售卖恐龙蛋能否定倒卖文物罪？甘肃、陕西、宁夏发生过倒卖“龙骨”的案件，也曾引发较长时间的争论，原因也在于此。经过研究讨论，源城区检察院也请示了上级检察机关，确定了恐龙蛋受文物同等保护，倒卖恐龙蛋构成倒卖文物罪。

古生物化石判决可依据的法律法规主要有《古生物化石保护条例》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古生物化石保护条例》提出，只有具备一定条件的单位方可收藏古生物化石。大部分地区受限于财力，并未建设单独的古生物博物馆，化石多存放在综合性博物馆，文物与化石不分家，像河源这样可以分成市博物馆（主要收藏和展示文物）及恐龙博物馆两个展区已是不易。自然资源部门有古生物化石保护管理和监督检查的职责，文物部门部署的可移动文物普查，古生物化石也作为普查对象。

大部分地区受限于财力，文物与化石不分家，像河源这样可以分成市博物馆（主要收藏和展示文物）及恐龙博物馆两个展区已是不易。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河源颁布实施《河源市恐龙地质遗迹保护条例》。因地制宜出台地方性法规，有利于明确职责分工，协调司法机关、自然资源、林业、文旅以及博物馆等不同部门形成合力，共同保护古生物化石资源。

学术界、法律界及文物主管部门应加强沟通

南方+：作为河源首宗恐龙蛋公益诉讼案件，该案件带来哪些经验或启示？

王强：借由这桩案件，学术界、法律界以及文物主管部门得以展开讨论交流。我认为即使案结，这样的沟通也应常态化。

文物有定级，量刑有依据。目前，主管部门也正在尝试根据古生物化石科研科普价值评定级别，从而明确哪些化石需要重点保护。主管部门提出分级建议后，会广泛征求意见。这时，不仅需要学术界参加讨论，明确不同级别古生物化石的评判依据。法律界也要给予一定的法律意见，并进一步扩展条例内容。反之，修订法规以及确定量刑标准和依据时，法律界也应与学术界密切沟通。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需要继续做好科普宣传、法律宣传，把保护古生物化石的理念输送到学校、乡镇、县城等，让大众对古生物有更全面的认识，不要轻易踩踏法律红线。

河源恐龙蛋的发掘与经济建设过程基本同步

南方+：依托河源市古生物研究与保护重点实验室以及恐龙研究所学术委员会，恐龙蛋研究将有哪些新动向？

王强：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自2013年就与河源恐龙博物馆建立起长效合作机制，并设立中国古动物馆恐龙蛋馆，主要是合作开展河源古生物的修复、研究、保护、科普等。1996年，河源发现了第一窝恐龙蛋，自此之后河源做了大量的工作，使得河源恐龙蛋馆藏量非常大，但仅有少量的标本进行了分类学研究，大多数恐龙蛋的分布范围、属种还不是很明确。

河源恐龙博物馆万枚恐龙蛋展区。

河源恐龙蛋的发掘与经济建设过程基本同步。很多恐龙蛋是在施工现场发掘的，工地位置、开工时间就是参照坐标。此外，群众移交时也会说明发现恐龙蛋的时间地点。目前，河源2万多枚恐龙蛋，我们只梳理出不到三分之一。接下来，我们将进一步系统研究恐龙蛋分类，在此基础上对河源恐龙蛋的分布情况进行详细调查。通过野外调查，从地质学角度综合考察河源盆地不同层位岩石的岩性，从而判断上交恐龙蛋者提供的信息是否准确。不过，南方植被覆盖率高，裸露的岩层不是很多，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野外调查的难度。

古生物学是非常“专”的学科方向，学者本来就不多，细分门类后的研究者更少。接下来，河源恐龙研究所、河源市古生物研究与保护重点实验室将邀请包括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中山大学、吉林大学、广东省地质调查院等单位的专家学者组成河源恐龙研究所学术委员会，作为高级别咨询机构，共同参与学术研究，逐步加强学术氛围，提高整体研究水平；定期汇编研究成果，组织学术会议，发挥平台作用，探讨国内外恐龙研究的学术进展，以更好地保护好、研究好、利用好河源的古生物。

南方+记者 李娇

通讯员 廖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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