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10月11日是“国际化石日”。恐龙蛋作为化石重要组成部分，是不可再生的珍贵自然资源。如若在微信、闲鱼等网络平台兜售恐龙蛋，该论何罪？

近日，河源首宗恐龙蛋公益诉讼案件判决生效，成功挽救166枚白垩纪晚期恐龙蛋化石。被告人王某构成倒卖文物罪，被追究刑事责任；且因损害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被判令支付社会公共利益损害赔偿款16万元，并在省级媒体上向公众公开赔礼道歉。

近日，河源首宗恐龙蛋公益诉讼案件判决生效，成功挽救166枚白垩纪晚期恐龙蛋化石。

在办理首宗恐龙蛋公益诉讼案件过程中，河源市检察机关遇到了一些“拿不太准”的问题。譬如，河源出土的恐龙蛋数量众多，恐龙蛋能否与文物等而视之，是否每一枚都有修复的必要？文物本无价，但公益诉讼需有量刑依据和标准，恐龙蛋价值该如何界定？该案件属于检察公益诉讼“4+N”办案领域中的哪一领域？

针对上述问题，河源市检察机关邀请多名专业人士参与论证，学界与法律界因而展开长达数月的交流与辨析。近日，南方+记者就此专访办理该案的检察官及参与案件办理的专家学者，了解争议问题的论证过程。

检察公益诉讼法定领域向文物保护拓展

南方+：检察机关是如何发现倒卖恐龙蛋的案件线索的？能否借此机会简要介绍检察机关公益诉讼检察部门的职能？

李平英（源城区人民检察院第二检察部主任）：2023年1月，源城区人民检察院在实行一体化办案机制时，从刑事检察部门发现王某非法贩卖恐龙蛋案件线索。我们意识到这很可能将是全市首宗恐龙蛋公益诉讼案件，便在第一时间向市检察院报告案件情况。河源市检察院分析研判案情后决定联合办案，并全程参与指导案件办理全过程。

2017年7月1日，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八次会议修改的民事诉讼法和行政诉讼法正式实施，确立了检察机关提起公益诉讼制度。

检察公益诉讼，就是对法律规定范围内损害国家利益和社会公共利益的违法行为，由检察机关以“公益诉讼起诉人”的身份向人民法院提起公益诉讼的制度。分为民事公益诉讼、行政公益诉讼、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

检察公益诉讼的法定领域从民事诉讼法、行政诉讼法授权时的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食品药品安全、国有财产保护、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扩展到包括英雄烈士保护、未成年人保护、安全生产、军人地位和权益保障、个人信息保护、反垄断、反电信网络诈骗、农产品质量安全、妇女权益保障、无障碍环境建设等“4+10”领域，并继续向文物保护等领域拓展。

倒卖恐龙蛋构成倒卖文物罪

南方+：刚刚已经介绍过公益诉讼检察的职能及办案领域。那么，如何判断王某非法倒卖恐龙蛋案件可以提起公益诉讼？恐龙蛋是文物吗，为什么非法倒卖恐龙蛋构成倒卖文物罪？

廖小夏（河源市人民检察院第四检察部副主任）：立案前，因该案的特殊性，河源市检察机关向上级检察机关作了请示。在省检察院第八检察部的指导下，市、区检察院围绕办案领域、诉讼请求等几个方面问题进行深入研究。两级检察机关多次走访河源市恐龙博物馆，组织多次座谈讨论及专家论证后，检察机关认为王某倒卖恐龙蛋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损害，符合公益诉讼的立案条件。

两级检察机关组织多次座谈讨论及专家论证，认为王某倒卖恐龙蛋对社会公共利益造成损害，符合公益诉讼的立案条件。

恐龙蛋是国家所有，不管何种方式获取都不能以非法牟利为目的进行倒卖。当事人王某非法倒卖的行为导致大量恐龙蛋流失，不知去向，脱离国家掌控，影响了国家对古生物化石的管理秩序，造成国家资源的流失，损害国家利益。

非法倒卖恐龙蛋的行为减损了恐龙蛋的研究价值。古生物化石及其赋存化石的地层、古环境等构成的整体属于自然遗址，是地球生命演化的记录。其中，古生物化石的原地埋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核心要素，它能展示恐龙等古代生物的原始埋藏状态，真实地反映生物的死亡、搬运、沉积、埋藏、化石化等地质现象和化石生物群的生活状态等。王某倒卖恐龙蛋的行为，导致大部分卖出的恐龙蛋无法追回，已收缴的恐龙蛋也已经脱离了原地埋藏状态，不利于开展有关恐龙繁殖行为和习性、恐龙生存地的古环境、古地理等研究，导致恐龙蛋的研究价值受到较大影响。

河源恐龙博物馆万枚恐龙蛋展区。

当事人非法倒卖恐龙蛋的行为减损了恐龙蛋的科普价值。恐龙蛋也具有极高的美学欣赏价值和收藏价值，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种重要的旅游资源，而大量恐龙蛋的流失，将不利于向群众科普古生物文化，导致恐龙蛋的科普价值受到较大影响，对公共利益造成损害。

《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明确规定了受国家保护的文物范围，其中第二条就有“具有科学价值的古脊椎动物化石和古人类化石同文物一样受国家保护”表述。

恐龙蛋倒卖案可归至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领域诉讼

南方+：公益诉讼的办案领域目前有“4+10”个，并且还在不断增加。恐龙蛋这个案子应归类至哪一个领域？提诉讼请求时又有怎样的考虑？

廖小夏：王某倒卖恐龙蛋的行为，刑事检察是按照倒卖文物罪定罪量刑。起初我们想能不能将这个案子按照“4+10”领域以外的文物文化遗产领域办理，这样其实也很符合情况。后来，在准备诉讼文书时的诉讼请求环节，就遇到了难题。因为文物领域目前还在探索阶段，如果按照文物领域办理该案件，那提诉讼请求时该如何赔偿，按什么标准进行赔偿；除了赔偿以外，还能否提出其他的一些诉讼请求，是否有法律明文规定……诸如此类各种问题都需我们探索创新。

为保证办案质效，办案组查找并研究典型案例、指导性案例、类似案例及各种法律法规、专家论文、著作等，在此过程中，有一重大发现。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地质遗迹保护管理规定》《河源市恐龙地质遗迹保护条例》，恐龙蛋是地质历史时期形成并遗留下来的与恐龙相关的地质自然遗产，属于地质遗迹，是生态环境的一部分。因此，检察机关决定将此案归入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领域。生态环境和资源保护领域系公益诉讼检察最初的法定四大领域之一，法律规定明确，较为成熟，后续的诉讼请求，寻找法律依据也就好办很多。

河源—中华恐龙遗迹公园鸟瞰图。

李平英：源城区人民检察院向法院请求法院判令王某支付社会公共利益损害赔偿款16万元，并在省级媒体上向公众公开赔礼道歉。这个诉讼请求的提出，也经过多次专家论证。王某通过网络非法倒卖恐龙蛋的行为，导致大部分卖出的恐龙蛋无法追回，恐龙蛋化石的科学研究价值和科普价值被减损，造成自然生态属性被破坏。诉讼请求中，社会公共利益损害赔偿款的数额如何确定？有的认为应当将被告人的非法获利、被损毁的恐龙蛋所需修复费用、已灭失的恐龙蛋的价值一并计算，有的认为以非法获利计算，有的认为应以市场价乘以恐龙蛋的个数计算……

然而，公安机关未收缴回来的恐龙蛋是何情况，价值多少，损毁多少，收缴回来的166枚白垩纪晚期恐龙蛋，价值多少，损毁多少，修复需要花费多少费用，这些问题均需了解。

恐龙蛋是无价的，但有稀有程度的区别；恐龙蛋形态各异，有晶体蛋，有里面有已成型未孵化的恐龙胚胎蛋；有一个个，有一窝窝，有完整的，有破损的等。再者，恐龙蛋背后所蕴含的政治、文化价值难以用具体费用衡量。

经过多次与专家沟通，专家表示难以出具价值鉴定报告。修复费用也受限于当下的证据及恐龙蛋修复技术等种种原因，难以判断。经过多次请示及论证，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环境民事公益诉讼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检察官以事实为依据，结合王某的犯罪情节等，以王某的非法获利为基数，提出支付社会公共利益损害赔偿款16万元，并在省级媒体上公开赔礼道歉的诉讼请求。

参与立法完善恐龙蛋保护机制

南方+：河源是“中华恐龙之乡”，以馆藏恐龙蛋超2万枚数量居全球之首，早已成为河源的一张名片。《河源市恐龙地质遗迹保护条例》这一地方性法规在保护恐龙蛋化石中起到什么作用？检察机关在办理倒卖恐龙蛋案件中，有何思考及做法？

李平英：《河源市恐龙地质遗迹保护条例》是基于河源的市情颁布的地方性法律法规。河源市拥有丰富的恐龙化石资源，是世界上罕见的集恐龙蛋、恐龙骨骼、恐龙脚印“三位一体”恐龙地质遗迹资源的产地之一。基于河源这一独特的恐龙化石资源禀赋，《河源市恐龙地质遗迹保护条例》应运而生。检察机关践行“双赢多赢共赢”理念，在保护恐龙地质遗迹工作方面开展法律适用、风险管控探索，并于2023年5月30日参加修法座谈，提出关于加强恐龙蛋保护的机关意见，被调研组采纳。

河源拥有丰富的恐龙化石资源，《河源市恐龙地质遗迹保护条例》是基于河源市情颁布的地方性法律法规。

打击是手段，保护才是目的。为更好保护河源丰富的文物文化遗产，检察机关积极开展以案释法。2023年3月6日，市、区检察院联合市博物馆在河源市恐龙地质遗迹保护宣传日开展系列宣传活动，河源市检察院检察长结合职能及《河源市恐龙地质遗迹保护条例》，给当地一所中学师生上了一节法治宣传课，向群众科普和弘扬化石文化，提升群众参与保护古生物化石的意识和能力。

2023年7月18日，王某非法倒卖恐龙蛋案件公开审理，市、区两级检察院邀请河源市自然资源局、市林业局恐龙化石保护区管理处、市恐龙博物馆等单位代表，市、区两级院“益心为公”检察云平台志愿者等，上了一堂生动的法治课。

河源市检察院检察长给当地一所中学师生上了一节法治宣传课，向群众科普和弘扬化石文化，提升群众参与保护古生物化石的意识和能力。

“河检护源”助力绿美河源生态建设

南方+：在文物或生态环境保护方面，河源市检察机关还有哪些举措？

廖小夏：除恐龙蛋外，近年来，河源市检察机关充分发挥生态检察职能，创新一体化融合履职，坚持以办案为中心，主动融入全省检察工作和河源经济社会发展大局。

今年年初，河源市检察院出台《河源市人民检察院关于服务保障绿美河源生态建设、打造“河检护源”生态检察品牌的实施方案》，以打造生态检察品牌为牵引，全面提升生态检察工作质效，依法能动服务保障绿美河源生态建设。

据统计，全市检察机关共办理生态环境与资源保护领域公益诉讼案件105件，督促恢复水源地5个，用涉案人员赔偿的生态修复费用开展增殖放流10余万尾鱼苗，督促回收和清理危险废物3万吨，促成环境损害赔偿磋商2059万元，保护公益林267.726亩，挽回被非法开采的矿产资源总案值1944万元，打造公益诉讼示范点和生态环境保护实践教育基地5个。

南方+记者 李娇

通讯员 河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