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革命：好将军要用好武器_南方plus

从铜管折弯、安放压缩机、部件组装到粘贴标签、成品包装入库，整个空调生产环节由机械臂配合完成。管理人员通过场外大屏幕观测实时生产数据，并用手机、平板等实行远程操控。这是美的集团位于南沙的智能工厂。9月15日，该工厂成功入选世界经济论坛新一批“灯塔工厂”。

50多年来，美的集团从小镇作坊发展至世界五百强企业，离不开生产工具的一次次迭代升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仅是美的，优秀的企业往往善于使用甚至创造先进的生产工具。

精密切削刀具是生产智能手机的关键工具。从代工智能手机之初，富士康便设立工厂研发自制刀具，如今年产能1800万支，居世界第一。

卫星导航系统是车联网蓬勃发展的基础。今年，吉利集团宣布将自主研发低轨卫星，为自动驾驶汽车提供高速互联网连接、精确导航和云计算功能。

从珠三角到长三角，小到一把刀具、大到一颗卫星，掌握关键的生产工具已成为企业占领行业高地的核心优势。

在佛山西樵的蒙娜丽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蒙娜丽莎”）总部基地，一块块陶瓷大板飞速在生产线各个环节流动，而后机械臂抓起并打包，运往各地市场。

看似普通的陶瓷产品，其生产设备却大有来头。去年6月，国产首台最大吨位压机——恒力泰HT36000压机在蒙娜丽莎西樵生产基地正式投入试运行，并成功压制出第一片1600×3600mm陶瓷大板，成为国内陶瓷装备行业的一项标志性创新。

作为行业龙头，蒙娜丽莎在设备领域常常“第一个吃螃蟹”：2007年，建起国内首条大规格陶瓷薄板生产线；2015年底，购进首台全亚洲最大吨位的压砖机；2017年3月，建成国内首条干压成型大规格陶瓷大板生产线，并引进当时亚洲最大吨位的压机……一个个“首台”“首条”，支撑着蒙娜丽莎在产品领域不断推陈出新，保持行业领跑地位。

不仅是蒙娜丽莎，许多行业龙头企业都对先进生产工具有“执念”，不惜持续大手笔投入设备采购，仿佛一场车间里的“军备竞赛”。

作为国内调味品行业龙头企业，海天味业为了“打”好酱油，推动传统工业迈向规模化，成为国内最早一批引入自动化设备的企业。

早在20多年前，海天就已投入3000多万元引入国外生产线。随后，它又逐步引入国内酱油压榨工序首条全自动化生产线、全自动封闭式圆盘制曲设备、全自动加热澄清系统等设备。

如今，海天单条生产线每小时最多可以生产52000瓶酱油；智能机器人替代叉车拉货，从指令下达到装载完成只需120秒；智能化数据平台统一协调立体仓库，效率大幅提升……从一颗黄豆进厂到最后制成酱油成品，整个生产过程基本不需要人工干预，看不到一滴外露的酱油。

从2002年至今，海天持续投入超过百亿元，不断对生产线进行技术改造，真正让“打酱油”变成了技术活。

近年来，智能制造、工业互联网等先进生产技术的兴起，成为企业“军备竞赛”的新战场。

就在美的成功跻身灯塔工厂之时，广东华兴玻璃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华兴玻璃”）正牵手德国“工业4.0”领军企业西门子打造灯塔工厂。

西门子表示，双方将以华兴玻璃佛山总部基地数字化工厂为样板，联合开发和打造具有复制及推广价值的数字化灯塔工厂，进而推动其下属15家工厂的窑炉和产线进行改造。

如今，不仅海天、华兴玻璃，越来越多企业“磨刀霍霍”加入这场军备竞赛，寻求自己的立足之地。

循序渐进、小步快跑、不断更新，是企业军备竞赛的重要经验。

对于主打高端厨电品牌的方太集团而言，2017这一年份有着重要意义。这一年，方太厨电销售收入突破百亿元，成为国内首家破百亿的厨电企业。也是这一年，方太“高端厨电产品智能制造新模式”被列入工信部智能制造综合标准化与新模式应用专项，成为制造升级的重要一笔。

方太探索智能制造已近20年。信息化是智能制造的关键。早在2003年，该公司正式进军信息化领域；2005年，开始使用ERP打造数字化供应链体系；2008年，全面应用CRM系统，主要用于服务体系管理；2011年，厨具MES项目上线，通过对生产全过程的数据条码采集，实现从材料进货到终端用户各环节的透明化……

方太探索智能制造已近20年，早在2003年便正式进军信息化领域。图为“品质革命”调研组在方太集团参观。林东云摄

方太认为，要想充分实现生产的自动化，必须结合信息化。目前，该公司信息化升级已覆盖整个供应链，也已完成ERP到SAP的升级工作。

依托广泛的信息采集和工业软件对生产过程的监控，方太提高了管理效率；借助自动化智能制造设备，方太推进在生产环节的机器代人。

对于生产环节的机器代人，方太有着明确的路径，即先从员工劳动强度较大的产线入手，例如冲压、打磨等；再来考虑对品控要求较高的产线，如焊接、粘胶；而后是对劳动密集型产线进行改造；最后是实现物联互通数据驱动下的精益生产。期间，方太建成了油烟机自动化冲压连线、油烟机智能自动组装线、热水器智能装配线等多个行业第一，奠定了其行业领先地位。

当一些企业沿着固定技术路线不断引入设备之时，还有一些企业选择自己造“武器”。这些企业往往已走进行业“无人区”，要进一步发展必须依靠技术创新。

位于浙江慈溪，慈兴集团生产的高档汽车专用轴承出口量位居国内同行第一，是宝马集团的二级供应商。

从1985年创办至今，慈兴从最初的家用鼓风机轴承、家电产品轴承，到汽车专用轴承，再到如今的工业机器人轴承，产品的迭代升级离不开生产设备的更新换代。

一开始，慈兴只是一家小型轴承作坊，属于劳动密集型。慈兴集团副总裁（总工程师）赵坤比喻“员工就像种庄稼一样忙个不停”。

2008年，机器换人浪潮袭来。在客户驱动下，慈兴开始对从数字化、信息化方面对设备、产线进行改造。2010年，在将慈兴纳入供应链之前，宝马集团先后5次派人考察慈兴集团，提出了200多条整改意见。

彼时，慈兴正处于“机器换人”起步阶段，在设备改造、工艺重塑、信息化、自动化升级等方面仍有诸多短板。宝马的“找茬”式整改，倒逼慈兴迅速补足短板，完成生产设备与工艺的跃迁。

如今，慈兴的产线与设备来源有多种。其中，轴承尺寸检测设备是找专业机构购买，计量型实验室仪器则由专门的厂商生产。而车间中那些没有铭牌的设备，例如摩擦力矩实验机，全都是慈兴自行开发。

在慈兴看来，这些自行研发的设备才是企业核心竞争力所在。因为它们体现了企业的研发实力，也是成功吸引宝马、博世等全球知名企业的原因。

从用设备到造设备，慈兴的设备更替之路在珠三角、长三角各大工厂车间里上演。正是这种更替驱动着整个行业稳步向前。

同一款先进设备，不同企业的使用效果可能截然相反。这考验的是企业用“武器”的能力。最典型的案例莫过于数字化转型。

早在2008年，佛山安东尼集团就引入了ERP系统，开展信息化改革，成为省内纺织服装行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这套系统确实帮助解决了员工计件薪酬的问题。然而，在定制化生产阶段，因员工难以适应信息化管理，企业内部产生了诸多问题，不得不暂缓转型计划。

不少企业都有过类似的经历。有人甚至调侃，“数字化转型，不转会死；转了死得更快”。不少企业认为只要买最新的硬件、上最新的系统，就会有立竿见影的回报，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在北京大学教授周其仁看来，新技术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不是为新而新，“企业若把握不住新到什么程度最好，是会走丢的”。

循序渐进推动技术变革，华兴玻璃正是这样的案例。早在2005年，华兴玻璃就与日本专家合作，引入丰田精益生产模式。当时，每个月都会有4天时间，由丰田的专家来到华兴玻璃现场，指导员工开展精益生产，提升了公司标准化基础管理能力。随后，华兴玻璃大量引入自动化设备，推动车间的自动化，为后续实现数字化、智能化打下了基础。

去年以来，华兴玻璃正式牵手西门子。通过对华兴玻璃在产能规划、快速和柔性的生产计划、高效的产品和过程数据追踪等15个维度的分析后，得出华兴玻璃目前正处于大约工业1.0到工业2.0之间，接下来还需在人才培养与设备升级领域持续投入。

尽管前期已经在基础管理、标准化方面做足准备，但华兴玻璃预计还需要至少5年才能建成“灯塔工厂”。

做好技术积累，仅是企业用好新技术的一环。实践证明，企业技术更新往往伴随着一场组织变革。这需要企业一把手有完整的战略思考，进行通盘谋划。

美的集团正是如此。2013年左右，尽管美的销售收入已破千亿，但低质量增长带来的各类问题也逐步浮出水面。美云智数营销中心总经理李东回忆称，在管理端，几大集团合并上市后，老总要取一个财务报表都取不出来，因为不同事业部数据指标、评价标准等都不一样，没法统一。

面对这一困境，美的决定变革。具体而言，它将所有的IT系统推倒重建，只保留了ERP系统中一点财务计算功能。集团推进“632改造”，将六大运营系统、三大管理平台、两大技术平台合到一起，由集团统一管理，做到一个集团、一套体系、一个标准。

一开始，美的选择了两个事业部进行试点，过渡期间还是会保留原来管理方式，改造完成后就全面推开。

改造带来的变革，一大直观表现为IT部门的员工人数。之前集团IT部门员工为200至300人，现在已经达到2000多人，增加了10倍。在李东看来，企业每次数字化转型的历程，不仅是数字化支撑，而是一场深度的变革。

“好的企业都是‘军备竞赛狂’。”周其仁呼吁，企业要时刻保持对技术的前瞻性把握和对新技术的敏感性，“哪怕暂时无力改变，但要有这颗心”。

■佛山观点

维尚家具采用了数据化、信息化、工业互联网主导的生产方式，是传统家具行业前所未有的。为什么维尚家具能够率先转型？这与他们做软件起家的出身有很大关系，索菲亚、欧派家居也是。

相比之下，很多传统家具企业的转型决心还不够强烈。据我所知，维尚家具、索菲亚家居这批先行者当初都是下定决心转型的，可谓“向死而生、不留后路”。记得当时索菲亚为了拿到一台生产设备，负责人不惜抵押汽车、房产，才有了今天破百亿的市值。

正如李连柱所介绍的那样，转型不是拍脑袋的决策，企业转型的基础、技术储备都很重要。去年调研回来后，我们也与天津爱波瑞集团建立了联系，在专业团队的协助下，我们正在重塑内部流程，今后也将逐渐向大数据方向转型。

——广东天元汇邦新材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李忠良

公牛集团的自动化率非常高，模具、喷涂之类设备，全部来自海天精工生产的机械手，甚至合格证都是机械手放进去的，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如果一家工厂从事标准件生产，就必须采用自动化的生产设备，从而获得成本和效率的大大提升。蒙娜丽莎每年也在大力改造流程，对比之下，我们有些地方还是落后。这会令我们有压力，但没有压力和挑战，一家企业永远不会进步。

——蒙娜丽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裁萧礼标

维尚家具成立的时间并没有很久，但它一起步就是朝着建立无人工厂的目标进发的。如今，维尚家具已经打通了生产、销售和交易全流程，几乎等于把研发中心搬到每个客户面前，和客户面对面交流。

对传统制造业企业来说，必须在生产设备和信息化方面下狠功夫。智能设备、智能工厂是未来竞争力的重要来源，设备跟不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智能化工厂做不好，企业也会失去竞争力。

——住友富士电梯有限公司董事长陆海峰

在我看来，维尚家具做的最好的，反而不是自动化智能化生产，而是把自动化能力转变为整装行业供应链的整合。以往生产板式家具，通常是在一块大的板材里面切割出家具的各个部件，到了整装行业，企业将遇到各种各样的原材料，例如五金、软装，甚至是一些肉眼看不到的工程用料，这些都不是自己能够生产的。

如何将来自供应商的产品准确、准时地送到客户手中，这需要极强的供应链整合能力。在我看来，维尚家具之所以能够快速实现从定制家具到整装的跃升，秘诀就在于数字化运营及供应链管理能力的经验和总结。

——广东金意陶陶瓷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李勤

要弯道超车，我国的机械装备、精密制造设备还不够强，很多高精尖的东西其实还在依赖日本、德国，即使是中国500强企业，相当比例的生产设备也是进口的。像吉利那样主动收购外国企业也不失为一种好的做法。当然，吉利的做法也给了我很大触动，以前我们说“亲兄弟明算账”，现在要倒过来说，只有做到“明算账”才算是“亲兄弟”。吉利收购沃尔沃，如果没有“放虎归山”，没有相互赋能，就不会有吉利今天的发展。

——佛山市南海新达高梵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何广荣

■企业实践

华特气体：自研设备造出顶尖电子特气

9月13日，华特气体公告披露，为提高生产效率、适应市场需求，公司拟扩大“气体中心建设及仓储经营项目”和“电子气体生产纯化及工业气体充装项目”的建设面积，并计划在原址上改建第三车间/仓库。

与不少公司不同，华特气体生产设施的增加，也会给研发团队带来更多任务。因为，华特气体绝大多数生产设备都来自自行研发设计，包括最为关键的精馏塔、吸附器、整套生产工艺流程等。

华特气体攀登国产特种气体的顶峰，离不开在设备环节下的苦功夫。图为华特气体公司一隅。戴嘉信摄

攀登国产特种气体的顶峰，离不开华特在设备环节下的苦功夫。华特气体运营总监、研发中心主任禹金龙透露，公司组建了50多人的研发团队，不仅包括化学工程师，也包括设备、电气、安全等配套工程的技术人才；公司的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和企业技术中心还分别获得省级认证。

◎关键设备须量身定制

六氟乙烷，又称R116制冷剂，可用于空调的冷媒，每公斤报价仅为数十元。而当它的精度无限逼近100%时，它的身价将翻倍增长——凭借特殊的理化性能，六氟乙烷可用作等离子蚀刻剂，协助勾勒出各种芯片的“脑回路”。

由于精度高、工艺复杂，以往国内企业很少生产高纯六氟乙烷等电子特气。当华特气体决定涉足这一领域时，首先面临的就是生产设备的无处可寻。

“这一市场太过小众，出于对销路的担心，设备厂商很少生产特种气体专用制备装置。而且，特种气体有诸多特性和要求，设备要量身定制，这也是通用设备供应商无法满足的。”禹金龙说。

为此，华特气体只得自行制造，或提供设计图纸，让厂家根据图纸进行生产。

禹金龙介绍称，技术工程师首先制定产品中试纯化生产技术方案，然后根据小试数据、原料检测报告、市场需求等，利用ASPON设计软件，自主研发设计电子特气纯化的关键设备——精馏塔，以及电子特气专用的塔前、塔后吸附器。

“针对不同产品不同理化特性、不同杂质组成、终端客户对产品品质的高精尖要求，纯化生产技术方案、前中期的小试和中试生产、规模化生产的精馏塔和吸附器等关键设备的设计制造，都需要精密的计算和严谨的测试。高要求、高强度的小试过程，研发团队的技术人员实行三班倒以保证试生产过程的连续性，夜以继日地泡在实验室。”禹金龙说。

在配置颗粒度检测设备的基础上，公司还要试生产多种过滤器；气体流经管道的用料也必须精挑细选，并进行特殊的内壁处理，保证高纯气体流体系统的连接密封性，最后还要引入辅助设备和辅助流路。

“截至目前，我们一共推出了20多款实现‘进口替代’的产品。可以说，其中绝大多数生产设备都是自行研发的。”禹金龙说。

◎自动化装置提高精度和安全性

在华特气体，特种气体主要生产环节已经实现了自动化控制。而生产线上的自动化控制装置，同样来自公司自行研发设计。

“采用自动化控制，第一是生产过程更加精准，减少对人的依赖；第二是可以连续生产，减少生产停止带来的气体波动，最大限度确保安全。”禹金龙说。

为了设计自动化控制装置，华特气体引进了电气工程师，自行开发操作软件，反复测试温度、压力、流量等多种指标，寻求最佳的精馏控制方法、精馏工艺控制点。

在自研生产设备和自动化生产的助力下，华特气体生产的六氟乙烷电子气体纯度达到99.999%，高纯氢气、二氧化碳的纯度达到99.9999%，六氟乙烷等产品走进中芯国际、华虹宏力、长江存储、台积电等国内一线企业，还进入了英特尔、美光、德州仪器、海力士等国际龙头的供应链体系。

这家公司还未停下攀登的脚步。2020年半年报透露，该公司在研的项目达到39个；禹金龙也透露，在现有纯化生产技术的基础上，公司正在安排研发队伍研究和掌握强膜分离、催化分离、熔体合金、离子液体、色谱分离等高新技术。“当这些新技术被我们掌握时，我们还会造出更多的专用生产设备。”禹金龙表示。

【南方日报记者】王芃琹王谦

【特约记者】尚双鹤

【统筹】叶洁纯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