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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疯子》的评分在几个网站都玩了一把过山车，点映时仿佛神片光景，首映后的一度跌落，然后起起伏伏，在中庸与争议之间停了下来。喜欢的人喊着“烧脑过瘾”，不喜欢的问得犀利：这也算是电影？

这几年有好几部片子遭过这样的质问了，《夏洛特烦恼》、《驴得水》上映后也是一边收获票房和叫好，一边被业内人批评：那只不过是摄像机拍下来的话剧。

话剧和电影区别在哪？作为两头的爱好者，我掰掰手指数了数，粗粗有几：

第一，话剧受舞台场景限制，一桌一椅就是一间房，一树一石就是大山大川，于是象征意味更重，留白余韵更多。

第二，表演者与观众同在一个场内，当幕布拉起，灯光打亮，奇异的戏剧氛围就将台上人和座中客圈在一起。经过那同哭同乐同呼吸的几个小时，再告诉你戏剧的诞生就与祭祀有关，你也不会吃惊。而电影，隔着屏幕，120帧的技术再高明，你也知道银幕中人望着的方向里没有你。

第三，因为手段的单一，话剧不仅情节更紧凑、冲突更激烈，对演员表演技艺的依赖更重。

在舞台上看过蒋雯丽演《让我牵着你的手》、李立群演《冬之旅》和卷福演《弗兰肯斯坦》后，才懂话剧真是演员的蛊，就像鱼的水、生物的光。

电影，是导演的玩具箱，有外景、场面、画幅、景别、剪辑可以随意使用。黑泽明拍电影时需要一朵云，就在酷暑天拉着大部队去山口野外，等它慢悠悠飘到镜头里来。

所以《驴得水》也好，《你好疯子》也好，被人批判的话剧腔，也不冤枉，空间过于封闭，手段太过单一，演员表演也过度用力。

电影是敞开的艺术，朝大世界敞开，朝新技术敞开，是以无限画出有限来。但话剧是封闭场，是上帝的筛子锁进薛定谔的箱子，在有限中求无限。

有这么多的不同，话剧和电影是不是就不可转换？

不，《十二怒汉》是从舞台剧脱胎的，二十年前那部港剧《我和春天有个约会》也是。

2015年，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麦克白》被搬上银幕，法鲨迈克尔法斯宾得扮演麦克白，玛丽昂歌迪亚饰演他妻子。导演聪明地将古战场还原，三个女巫站在迷雾与苍茫草原里，黑压压的云层一开场就用外景给故事定好了调。他还给麦克白加上创伤症候群（PTSD），所以即便他口中念着古英语，但现代的灯光照旧能打进他心里。这一部就是电影改编的成功范例。

更厉害的，还有波兰斯基的《穿裘皮的维纳斯》。雨夜剧场内一男一女一强一弱的对手戏。如何摆脱封闭感、拍出交织转换，都赖导演对故事的拿捏的一双手。

相形之下，《你好，疯子》确实偷懒了些。好故事，好演员，但难说是一部好电影。推窗见悬崖的隔世感，放在话剧舞台上，能拉观众同入梦，但隔着银幕，却叫人呼吸不畅。你看，同样描述多重人格的《致命ID》，空间也不曾封锁得这么脱离现实。

这几年，话剧传播有了一个新形式——知名的NT LIVE，它将英国国家剧场现场作品通过录拍全球放映。与过去将摄像机架在观众席的拍摄不同，这种LIVE拍摄时有导演调度，360度对应故事情节拍摄。演员的戏在手上时，摄像机就给足手部特写。开场前和中场休息，还拍出剧场状况，加深观众临场感。我看过许多场，效果都好极了。

《天窗》、《弗兰肯斯坦》、《奥赛罗》、《欲望号街车》等等，许多托尼奖和奥利弗奖作品都有场次，票价不过两张电影票钱。所以，如果改编不肯朝电影化下功夫，真的有再起项目搬上大荧幕的必要吗？

但，你千万别误会这句话代表着电影艺术对戏剧的高傲质问。

这几年，国内电影票房走高同时电影质量也在不断滑坡，催生了改编热潮。从网络小说里改，从热门游戏里改，从舞台剧中改，但并非每部电影都能用自身的表现力超过原著，矮化或弱化原著的电影比比皆是。

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开了家电影院，为观众播放30秒的火车进站影像。在一张白幕布上看到活生生的影像，吸引了第一批电影观众。此后一百多年里，人们又不断往其中添加内容，声音、布景、电脑特效等等。

但随后，电视诞生、网络诞生，视听刺激不仅变得稀松平常，反而因为过度而叫人麻木。《权力的游戏》打破了被电影垄断的大制作。过去从不在电视剧里露面的大明星，也走进小荧幕：凯文史派西演了《纸牌屋》、伍迪艾伦导了《六场危事》、裘德洛的《年轻的教皇》被称为神作。接下来几年里，我们还会在电视剧里看到妮可基德曼、娜塔莉波特曼甚至梅丽尔斯特里普。

被电视、游戏在感官上分流，被戏剧、小说在内容上追击，到底还有什么是只有电影才能给我们的？

苏珊桑塔格早就在《百年电影回眸》里预言电影将死，因为资本世界过度膨胀、墨守成规的制片方式，也因人们对电影的迷恋消失。

所以，每当看到话剧、小说、游戏被搬上银幕而褒贬不一时，我都觉得百味杂陈：这到底是电影艺术的绝地反击，还是举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