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嵊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走在教师公寓旁边的小路上,隐约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仔细一辨,原来是杨桃发出来的。
这是我到这所大学工作的第二年。杨桃一般一年挂果一次。路旁这排五六棵的杨桃树,不知不觉间又结果了。
杨桃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水果之一。20世纪80年代的潮汕地区很贫困,人们对于小时候吃到的美味东西,往往会在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不少成为其一辈子的念想——除了鱼饭、鲎粿、生腌、老菜脯、荔枝酒等,杨桃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了。在潮汕地区,杨桃树其实并不多见。但每到夏秋时分,总有人挑着一担杨桃,在村里走街串巷吆喝叫卖。在我记忆中,那时杨桃个头小小的,且一般都很酸。所以买到杨桃后,大人要把它们洗切好后浸泡在盐水里,过段时间再吃,说这样可以减少酸味。如果直接拿来吃,多半人会酸得立即流出眼泪。
我记忆尤深的是父母切杨桃的两种不同办法。他们都会先把杨桃五条楞上的一层老皮削去,母亲会竖着切成五根长条,她说那样切出来吃起来爽快;父亲则是横着把杨桃切成一个个五角星,他说那样切出来好看。孩子们喜欢第二种的切法,因为那样的形状特别,也能慢慢吃。
那时偶尔也能遇到少量甜杨桃。每当买到甜杨桃时,母亲都会把它推给父亲吃,她笑着对我们说,你爸这世人吃过的苦太多,要多吃点甜的。我爸笑眯眯接过来,转头就分给我们五兄弟。我们也各自挑一块最小的,把其余还给父母,他俩又会夹些大块的给我们——最后父母吃的多数还是小块的或是酸的,有时会被酸得龇牙咧嘴,但他们总是乐呵呵地笑着,那是一种无比开心的欢笑。
听我爸说,杨桃原产于国外,在晋朝时传入我国,因其果实悬挂在枝头而被称为“挑”,且因是过洋而来的,所以称为“洋挑”,后因笔误成为“杨桃”,《本草纲目》将其名为“阳桃”“五敛子”。这些可爱的果树在这个年仅10岁的校园里,默默地生长,默默地结果。或许是因为种的位置比较偏僻,或许是因为学校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知晓它们的并不多,所以之前每年当令时,几树杨桃竟几乎无人问津。
我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杨桃树时的优美画面:金晖斜照,小径边这排矮矮的杨桃树黄灿灿的,树底下小鸟们叽叽喳喳、欢欣跳跃。那些烂熟掉到地上的杨桃,被小鸟们啄出一个个小洞,成为它们的快乐晚餐。我走近时,它们纷纷飞走了,停在不远处的树上眺望。看着地上刚刚掉下的杨桃还挺好的,我忍不住捡了两个,走到附近水龙头仔细冲洗,咬了一口,唇齿之间瞬间满是熟悉的儿时味道。
我把另一个杨桃送给在旁边打扫落果的一位清洁工大姐。大姐接过,犹豫着咬了一口,随即连声说好甜、好吃。我问她这些杨桃这么好吃为什么没人要,阿姨说学校不给摘。我觉得很奇怪,这些天然生成的水果,为什么不给摘,而让其熟在枝头,掉到地上,烂在草里?大姐说原因她们也不晓得,但树上掉下的杨桃太多,小鸟们吃不完,最后会发出酸臭味,所以她们才来清扫。那天我随即向学校有关部门请教,总算弄明白是因为管理部门怕有人爬树摘果会摔下受伤,所以禁止采摘果实。不过他们也说,像杨桃、莲雾这种树丛不高且校园里数量不多的果树,在安全前提下可自行采摘,避免浪费。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大姐,大姐又告诉了几个同伴,她们个个都喜形于色,那笑容,很像我的父母。
大姐们开心地带着我去看另外几棵杨桃树上满满当当的果实。她们告诉我,近来也有一些老师和同学专门来看杨桃树,他们也会摘下几个,但都会互相提醒说不能一下子摘太多,得留一些给校园里的其他教职员工以及小鸟。
闻着这清香,看着这树上和地上的杨桃,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本文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法学博士后,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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