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担任福建省政协委员时，他的提案得到的回复都是汉字版，需要助理读给他听。收到答复后，王永澄手摸盲文，一字一句地阅读，“它对于我们盲人群体，是一份摸得着、‘看得见’、沉甸甸的答复”。

大会原本安排工作人员在投票时来轻拍他肩膀提醒，但被拒绝。最后仅需工作人员在会前带他走几圈熟悉环境。由于练习时比较顺利，工作人员还调侃，“王代表，你到底看不看得见？”

南方周末记者 魏翠翠 发自福建 北京 南方周末实习生 许语芹 张烨静

责任编辑 | 钱炜

2024年3月8日，王永澄在“代表通道”回答记者提问。（南方周末记者韩谦/图）

2024年3月8日上午8点12分，王永澄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出现在“代表通道”。确定位置后，他整理了一下西服的边缘，又轻轻扶了下墨镜。

在近3000名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中，中国残联副主席、福建省残联副理事长（兼）王永澄是唯一一位盲人代表。

在回答记者提问时，王永澄用洪亮的声音表示，今年人大会议专门准备了盲文版的会议文件，以方便他阅读。这一安排不仅让他履职无障碍，也令他感受到国家和社会对残疾人的关爱。

2024年2月29日， 南方周末记者在福建省残联办公室见到王永澄时，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摞厚厚的文件。他解释说，这是4份来自全国人大的盲文版建议回复。2023年全国两会召开期间，王永澄围绕盲人就业、教育、无障碍环境建设等议题提交了4份议案。当年11月13日下午，教育部与国家卫健委等4家承办单位的工作人员到福州，在办公室向他当面递交了盲文版代表建议答复。

南方周末记者随意翻开其中一份，只见文件内页上打满了凹凸不平的点。王永澄说，之前，在担任福建省政协委员时，他的提案得到的回复都是汉字版，需要助理读给他听。收到答复后，王永澄手摸盲文，一字一句地阅读，“它对于我们盲人群体，是一份摸得着、‘看得见’、沉甸甸的答复”。

“让更多人看见我们”

制作盲文版代表建议答复，是全国人大代表工作历史上的首次。

据《人民日报》报道，全国人大常委会代表工作委员会的有关人士解释说，代表建议办理必须做到件件有回复,考虑到王永澄的实际情况，制作盲文版建议答复是为他了解建议答复内容提供了便利。全国人大常委会代表工作委员会的肖兆申则表示，他们组织承办单位当面递交建议答复，另一个重要目的是当面再听取王永澄对答复的进一步意见建议。

在赴北京参加十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之前，王永澄四处走访、调研，收集残疾人对于平等参与社会、共享发展成果的诉求。“我们虽然自己看不见，但能让更多人看见我们！”

在调研中，王永澄发现，一些视力残疾的学生不能适应普通版教材，需要将教材带回去自费扩印，或由家长手工放大描摹。教育部2022年12月的统计数据则显示，全国在校接受义务教育的适龄视力残疾学生共有41806名，其中约60%的学生正在普通学校随班就读。因此，王永澄就写了一份建议，呼吁为随班就读的低视力学生出版大字版教材。

这一建议很快开始落实。在此过程中，教育部的相关工作人员还陪同王永澄开展调研，摸清随班就读低视力学生需求，了解教材出版单位所存在的实际困难。

2023年秋季学期，全国13种大字版教材陆续出版。多位外地的盲生家长给王永澄打来电话报喜，分享他们收到的新教材。

王永澄回忆说，2023年6月28日，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次会议提及了他关于为随班就读低视力学生出版大字版教材的建议。

2023年9月1日起，无障碍环境建设法开始施行，第31条就是“国家鼓励教材编写、出版单位根据不同教育阶段实际，编写、出版盲文版、低视力版教学用书，满足盲人和其他有视力障碍的学生的学习需求”。

他的意见被“看见”了。

这样的事情，于王永澄不是第一次。2023年，全国人大宪法和法律委员会在福建省开展无障碍环境建设法草案调研期间，就专门听取王永澄及相关方的意见，并在草案三次审议稿中增加了相关内容。

王永澄还发现，卫生技术人员电子化注册及中医诊所备案制管理实施后，由于电子化注册管理未涵盖盲人医疗按摩人员，导致他们的从医资格证书难以查证，盲人医疗按摩所审批难度大，使得大部分持证盲人就业困难。

截至2022年，全国有13000多名盲人取得医疗按摩资格证书。“他们好不容易拿到资格证书，却因为一个文件被拒之门外，无法从医。”

2023年，王永澄还提出关于解决盲人医疗按摩人员执业备案等问题的议案，建议相关部门将盲人医疗按摩机构及人员纳入医疗机构和医护人员电子化注册管理，让他们就业更为顺利。

福建省盲协副主席张美艳表示，无障碍环境建设法实施后，她与相关部门的沟通也有法可依，“比如在有盲人入住的楼房，要求给电梯安装语音报层系统。”

今年的全国两会，王永澄准备了关于完善养老服务体系建设、重视残疾人养老特殊需求的议案。

2024年2月29日，王永澄与其他盲人交流。（南方周末记者魏翠翠/图）

成为代表

王永澄出生于福建省三明市宁化县的一个普通家庭。19岁那年，他在宁化邮电局工作时眼睛被误伤，双目失明。

1992年，王永澄开始学习盲文，并考入河南盲人按摩学校。三年后，在三明市残联的帮助下，他租赁10平方米的简陋门面创办市内第一家盲人中医推拿保健所。1996年，在三明市残联等有关部门的支持下，他开始举办盲人按摩培训班，并将培训范围扩大到全省。

妻子周检发回忆，家中生活从那时得以改善。“刚结婚时吃饭都成问题，但当他到残疾人康复中心工作后，每月工资就涨到了七百多元。”

之后，他又创立福建省海峡盲人按摩指导中心，多年来免费培养盲人按摩师六千多人，解决盲人群体的就业难题。

除了就业，他还关注盲人群体的教育问题。他所组织的全省盲人大学生助学计划始于2014年，多年来爱心单位和个人捐款合计四百多万元，帮助福建逾千名盲人大学生和盲人家庭大学生顺利步入高校，其中六百多名受助大学生已顺利走上就业岗位。

因工作表现突出，1997年，王永澄被评为福建省“自强模范”；2003年，被评为全国“自强模范”；2008年，成为全国残疾人先进工作者；2015年，又被评为“全国劳模”。2013年1月，王永澄成为福建省政协委员。

在担任福建省政协委员期间，王永澄先后提交涉及残疾人康复、教育、就业、养老、无障碍环境建设等提案建议21条，聚焦残疾人就业和薪资待遇等问题。此外，他还与福州地铁集团联合发行地铁盲文乘车指引手册，还协调召开无障碍出行座谈会等等。

助手李元峰偶尔会陪同王永澄参与调研。2023年6月，调研团队中还有闽剧院院长，对方因演出长期佩戴头冠，肩颈受到压迫。王永澄知晓后，便利用休息时间为他按摩缓解酸痛。李元峰说，团里有些代表身体不适时也会找他咨询。

在担任了两届福建省政协委员后，王永澄当选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

如何履职

盲人履职其实是个技术活。

2023年3月3日，第一次参加全国人大会议的王永澄抵达北京。在入住酒店时，他发现酒店专门为他配备了盲文电脑。当天晚上九点，全国人大副秘书长等5人来到他的房间，向他当面了解生活保障情况，他才得知参会时有专车接送。据他了解，正常情况下，人大代表都是坐大巴车去会场。

为了协助王永澄顺利参会，那天晚上，全国人大副秘书长还问了王永澄3个问题：怎么走上去投票、怎么摁表决器以及如何填写差额选举票。

王永澄当场表示，前两个不成问题。他曾5次进入人民大会堂，甚至在房间演示如何跟从他人一起朝前走。而在福建省政协的10年经历，使他清楚表决器三个按钮的含义，“按钮那么大，不会摁错”。

至于差额选举票，他原本的座位是4排22号，到选举那天，座位被调整至最后一排，由妻子帮他填写选票。

大会原本安排工作人员在投票时来轻拍他肩膀提醒，但被拒绝。最后仅需工作人员在会前带他走几圈熟悉环境。由于练习时比较顺利，工作人员还调侃，“王代表，你到底看不看得见？”他说，偌大的盲人按摩中心四处走都不需要人带，而他的座位距离最近的投票箱不过五步路。

2023年开会时，周检发陪同他一同前往。2024年，照例由妻子陪同，2月29日下午，福州下着小雨，周检发专门去了趟商场，打算给自己买套正式的衣服。

周检发回忆，由于走快速通道，王永澄只需三四分钟就能从下车点走到会场座位。而其他代表从正门走进会场，一般需十多分钟。

王永澄的黑色公文包里装着绿色的盲文板、卡其色的盲文纸，还有一支高约8cm的盲文笔。开会时，王永澄做盲文笔记，遇到不清楚的内容，会在会后让妻子给他阅读材料。

作为全国人大的首位盲人代表，他也会迎来一些好奇的目光。吃饭时，同行代表会提醒他小心鱼刺。上下楼梯时，周检发无需说“一二一”的节奏他也不会踩空。王永澄解释，自己通过妻子的手就能感知楼梯的起起伏伏。

今年的全国人代会上，王永澄准备了关于完善养老服务体系建设、重视残疾人养老特殊需求以及关于促进海峡两岸残疾人事业融合发展的两份建议。他表示：“说心里话，我要让更多盲人兄弟姐妹的需求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