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日，是韩国政府为“辞职潮”中的返岗者设定的最后期限。一方面，韩国初级医生不断举行抗议，提出自己的诉求；另一方面，韩国大多数民众支持政府的强硬态度。

这场已持续近两周的医疗危机，究竟会以什么方式收场，引发韩国社会的广泛关注。

3月1日，韩国警方对因涉嫌违反《医疗法》等被举报的大韩医师协会相关人士进行强制调查。

韩国卫生部高级官员金正焕透露，从3月4日起，政府将对继续违反“复工令”的医生提出警告。而根据韩国法律，政府可对严重危害公共健康的医生吊销最多一年的医生执照，医生可能面临3年监禁或3000万韩元，也就是约16万元人民币的罚款。

韩国内政与安全部长 李相民：对于非法集体行动背后的领导和力量拒绝遵守政府复工的命令，我们将原则上以拘留调查处理。拒绝重返工作岗位的个别实习医生将通过正式起诉接受审判。

韩国政府的强硬表态遭到了韩国医学会的反对。

2月29日，对全国100家大型实习医院进行检查的结果显示，截至前一天下午7时，这些医院所属实习住院医生共9997人提交辞职报告，占总数的80.2%。实际缺勤医生为9076人，占72.8%。

根据韩国保健福祉部统计，截至2月29日下午5时，结束罢工回到医疗现场的住院医师比前一天增加271名，累计共565人。

患者：我被诊断为三期胰腺癌。医院里的情况很复杂，候诊室里没有空座位，许多不能在其他医院接受治疗的病人也来这里。

医疗资源短缺，引起韩国民众的不满。

退休人员 金成男：实习医生离开工作，就像把韩国人扣为人质一样，我不支持。

柳哈达，25岁，此前是韩国天主教大学圣玛丽医院的实习医生，是仍未返工的一员。

前实习医生 柳哈达：我们希望政府展示对话的意愿，统一对话渠道。请不要再把实习医生当作罪犯一样对待了，病人在等着我们，他们的家人也很焦虑。

实习医生是此次“罢工辞职潮”的主力。尽管1.3万名实习医生只占韩国14万名医生的一小部分，但他们约占一些主要医院医生总数的30%-40%，并履行许多重要职能以支持高级医务人员。

前实习医生 柳哈达：实习医生通常每周工作超过100个小时，虽然有些人可能认为我们是在早上8点或9点开始轮班的，但实际上，我们是在早上4点或6点开始工作的。我们每月的收入约为200万韩元（约10780元人民币）到400万韩元（约21560元人民币）之间，而不是数千万韩元。韩国目前的医疗体系虽然很好，但却是靠让廉价的实习医生不断遭受折磨来运作的。

而这场危机的“导火索”是政府提出的“医学生扩招计划”。

从2006年开始，韩国全国医学院录取人数连续18年被限制在3058人，这一数字甚至低于此前的3507人。而政府计划从2025年高考开始，大学招收医学生人数从3058人增加到5058人。这样预计到2035年，实际增加的医生人数将达到1万人。其余不足的5000人将通过让退休医生发挥余热等方式补充。

韩国总统 尹锡悦：对医疗保健的需求一直在迅速增加，但这些需求无法得到满足。

而从实习医生角度看，盲目扩招只会导致教学质量下降，大量增加的初级医生，又会拉低薪酬，使职场竞争加剧，更加“内卷”。

《韩国先驱报》进一步认为，由于少子化趋势，韩国医生可能出现“过剩”。

总台记者 唐鑫：一方面，韩国政府主张，随着人口老龄化加剧，未来韩国社会将会需要更多的医护人员；而另一方面，韩国医生群体则认为，随着出生率的持续下降，韩国人口的持续减少，韩国的医生数量并没有显得不足。双方的僵持还在持续。

2月16日的韩国盖洛普民调则显示，大约76%的受访者对政府的扩招计划表示支持。

退休人员 柯炳元：我听说在发达国家中，我们的医生数量很少，所以我不理解实习医生的离职抗议。

韩国民众：这个国家怎么了？医生在拿钱给病人治病时是怎么做的？医生必须得给病人治病，如果他们离开了，谁来管病人？所有人都会死。在这件事上肯定哪里出错了。

韩国全南医科大学，位于韩国西南部的全罗南道光州广域市，距离首尔约300公里。每年春天，这里都有大批医学生毕业，从学生变为医生。

韩国医学生求学生涯里前两年是预科阶段，接着的四年则是本科学习。到了大三，他们就要开始在医院实习并准备医师资格考试。通过考试后，才能正式进入医院，先作为一年的实习医生，然后再担任三到四年的住院医生。

这是来自首尔的朴镇万，在另一家医院实习之后，今天是他是来全南大学医院当住院医生的第一天。

上班第一天，比朴镇万早来一年的住院医生跟他做了几句特别的嘱咐。

全南大学医院住院医生：如果你行动太快，很快就会崩溃。我们科总有看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手术和成堆的其他事情需要处理。所以，慢慢来，慢慢来。

有数据显示，这家医院胸外科的医生人数逐年下降，病人成堆。

全南医院胸外科教授 郑仁硕：五年之后，一些医生会退休。如果我们没有新的住院医生来填补空缺，我担心这种治疗危重病人的系统会在我们眼前轰然崩塌。

在韩国，50%的人口居住在首尔。大韩医师协会表示，目前韩国的医师主要集中在首尔等富裕的城市，首尔之外的医生数量则逐年下降。

此外，儿科、妇产科等工作繁重的科室因收入较低，始终缺乏人才供给。

经合组织2023年11月报告显示，韩国医生全年人均接诊患者数达6113名，居32个成员国之首，是经合组织平均水平，也就是人均接诊患者1788名的3.4倍。

与之对应的是，韩国民众首次诊疗时长平均为4.3分钟，只有经合组织国家平均水平，也就是16.4分钟的四分之一。

经合组织数据显示，韩国5200万人口当中，每千人仅有2.6名医生，不仅在发达国家中处于“垫底位置”，也远低于经合组织成员国每千人3.7名医师的平均值。

在偏远的忠清南道和全罗南道地区，每千人拥有医生数更跌到0.49和0.47名。

据韩国实习医生协会提供的数据，韩国初级医生轮班36小时，而美国轮班时间不超过24小时。美国一半的初级医生每周工作不到60个小时，而韩国医生的工作时间通常超过100个小时。

韩国实习医生协会负责人朴丹表示，医生的失望和愤怒在于，政府拟议的改革计划缺少应对医生提出的问题的细节。另外，医生还希望得到更好的法律保护。

在全南医科大学医院，晚上9点，急诊科收治了一名来自高敞市的患者。病人病情严重，需要紧急手术。

数据统计显示，全罗南道地区的大部分危重症病人都不得不走很远的路到全南大学医院接受救治。

如果是来自比较偏远的丽水市或顺天市，这个距离会超过100公里。

病人在路上花费的时间通常会超过10个小时。

由于当地好医生短缺，很多重症患者都是从别的医院转院过来的。

候诊病人：我们等了四个小时了，所以很崩溃，我还在疼，现在马上要疯了。不过至少我们还有这个位置可以坐。

2月27日，韩国保健福祉部宣布，由于实习和住院医生的集体辞职离岗行动，国民的健康和生命受到威胁，为迅速填补医疗空白，大型综合医院院长从当天起可根据护士的熟练度和资格设定护士的业务范围。

这意味着一些护士可以临时顶替医生。

京畿道医学协会会员 康邦苏：我们作为医生要说的是，政府应该创造一个环境，让我们可以用我们所学到的知识来治愈病人；我们还要求的是，政府应该创造一个环境，让患者可以依赖专家，而不是实习医生或PA（医师助理）护士。

韩国的医疗保障体系建立于20世纪70年代，韩国“国民健康保险”覆盖率达96.8%。使得韩国有“医疗天堂”的说法。韩国医生群体也成为精英阶层的上层。

经合组织数据显示，韩国专科医生的平均收入在发达国家中名列前茅，2020年平均年薪约19.2万美元。相比之下，全科医生的收入较低。

即便如此，韩国《中央日报》报道，以2021年为准，就职于韩国医院的一般科室医生的收入已经是一般工薪族的2.1倍；私人医院一般科室医生的收入是工薪族的3倍；医院专科医生的收入是工薪族的4.4倍，私人医院专科医生则可达到6.8倍。

韩国延世大学保健行政学教授郑亨善认为，在西方国家，公立医院占医疗机构总数的50%以上，而韩国95%以上是私立医疗机构。公立医院医生希望同行越多越好，这样可以减少工作量，薪水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私立医院的医生则希望减少与自己竞争的同行数量，以维持自己的高额收入。

正是严重的稀缺性，使韩国医生处于“白衣贵族”的地位，成为特别有优越感的既得利益集团，并为进入自己的圈子设立“门槛”。

《韩国先驱报》引述一位老医生的话说：“在韩国，说医生不缺的只有医生。”

长期以来，医生职业一直高居韩国青少年心目中梦想职业榜首。

在高考报考中，韩国学生偏向选择医科专业，接近80%的医学生经历过多次复读。甚至一部分学生已经考上其他专业，为了进入医学院，仍然退学重考。

而目前韩国医生中不少是医学院教授，并且韩国的医生制度与美国一样，学生毕业后都要由资深医生带着做很长时间的实习医生。

因此在决定医学院是否扩招一事上，韩国医生很有话语权，也积累了很多所谓“斗争经验”。

2000年，韩国4万名医生曾举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罢工示威，全国八成医院及诊所被迫关闭。医生指责政府推行的“医药分家”改革威胁他们的生计，迫使当时的金大中政府作出让步，将医学院招生人数减少10%，禁止药剂师任意配药并增加医疗费等。

2020年，文在寅政府曾提出10年内在医科大学扩招4000名学生的方案。但在医生们为期一个月的罢工后，该计划被搁置。

如今，这一幕再次上演，引起韩国社会更深层的反思。

韩国癌症患者权益协议会会长 明曾和：即使是医学院招生问题本身也清楚地表明，政府和医生之间缺乏充分的沟通和协商。我们并非要求严格地回应，请尽一切努力解决这个问题。

在韩剧《大长今》里有这么一句台词：“原本我以为只要有信心，不放弃，任何事情都难不倒我。但我第一次了解到，还有我做不到的事，可是我还要做，必须要做。”

这句话放在如今的韩国，却显得意味深长。

积重难返的韩国医疗体系确实需要改革，如何既要让国民享受优质的医疗服务，又要最大限度地协调各方利益，确实是一个不小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