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老人与家属满意的，或许是它改变了用人者以及受雇者之间的“关系”。

南方周末记者 徐庭芳

发自 上海

长护险的存在，解决了“一人失能，全家失衡”之痛。视觉中国/图

正月初八是刘师傅在家中工作的最后一天，分别一周，开始“怀念”起他来。刘师傅是长护险护工。

2024年是家中老人申请长护险的第三个年头，算起来刘师傅是我们接触的第五位护理员了。此前母亲突发脑梗，行动不便，需要专业照护，便申请了长期护理保险，专为失能老人提供护理，俗称社保“第六险”。

专业、勤快、力气大，刘师傅满足了一个护理员应有的优秀技能。就连扶老人下床的动作也堪称行云流水，托背、托腰、扶胯，再一个侧转帮助老人曲膝，从前需要阿姨与我共同完成的任务，刘师傅一人足矣。

也许因为是男性，在对一些年长女性护理时家人多有顾虑，别人一天能干六七家，刘师傅最多也就三四家，每次一小时，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洗漱、按摩、日常护理等。

享受服务的前提是老人必须经过失能评定，由政府指派的专业鉴定人员上门，鉴别老人的失能等级。听其他阿姨谈起过，她服务的老人每年都有变化，原因是每年申请人数逐年增加，评定门槛随之抬高。类似母亲的“中等失能”级别，也由原来的一周上门7次改为5次。

在申请长护险之前，家里也长期聘请家政帮佣，一个优质家政阿姨在上海的稀缺程度，堪比沙里淘金，雇主能否得到优质服务几乎是听天由命，由于和阿姨长期处于“同一屋檐下”，雇主几乎很难对阿姨们说“不”。

“花更多的钱请个好阿姨”？在这个供需极不匹配的“卖方市场”，任何经济学原理都不起效果，也难怪此前不少国人甚至想要寻求“外援”——菲佣。而长护险特殊的模式很好地避免了诸多纠结。

首先是专业，比起没怎么接受过医疗培训的家政人员，护理员的工作虽然并不包括家政服务，但切实为失能家庭解决了最大的困难。老人的血压什么时候测？怎么避免发生压疮？浴室要怎么做好防滑处理？类似医护细节，只有专业人员才注意得到。

站在刘师傅的角度，收入更稳定了。刘师傅的工资由长护险养老机构支付，这些机构大多由私人运营，政府向其购买服务，机构负责招揽、培训护理员们。长护险由政府参与主导、社保基金出资，一份长护险，政府基金的报销比例在85%—90%，个人承担10%。

以上海市普陀区为例，护理员的费用在每小时60元左右，每次护理个人仅需支付7元，按照每月28小时计算，相当于个人仅支付了200元，政府报销了1700元左右。在被平台机构扣除部分费用后，假使刘师傅每天服务四户人家，收入大约在5000—6000元。

相比家政人员，长护险护理员的收入并不算高，但胜在稳定，毕竟此前“承诺付费培训后又跑路”的事件时有发生，刘师傅们也算变相吃上了“公家饭”。同样具备护理知识的医院护工虽然收入更高，但竞争激烈，工作环境也艰苦，而长护险护理员可以和所服务老人协商自己的工作时间段，形式更加灵活。

最让老人与家属满意的，或许是它改变了用人者以及受雇者之间的“关系”。

因为会不可避免地深度介入雇主家的私人生活，家政阿姨和雇主间的雇佣关系往往不那么“纯粹”。譬如，知道我是记者后，请求我帮她追回爆雷理财产品的A阿姨。再譬如，要求购买指定鸡蛋的B阿姨，因为她老公在菜场有一个鸡蛋摊位，“几个鸡蛋而已”，又有什么理由说不呢？

而在长护险中，主要的出资人是政府，老人和护理员之间至少隔离了两层（政府和服务机构），双方达成用工协议依靠的是政府信誉，所以雇主不必花费额外心力来维持与护理员的关系。如果遇到服务不满意的护理员，还可以向服务机构申请调换护理员，母亲曾“解雇”了第三任阿姨，理由是“总在护理期间打电话”。

就在去年下半年，上海静安区人民法院集中审理了8起虚报“长护险”服务案件，护理员利用打卡漏洞，在不到一年内，个别护理员虚报提供“长护险”护理服务近百次，骗取国家医保基金。

按照相关规定，养老护理员上门服务前后需在指定App打卡签到、签退，并由参保人员在服务确认报告单上签字确认，通过定点护理服务机构进行申报结算。一些护理员就哄骗老人签字，老人碍于情面也不好拒绝。能想象因为偷懒耍滑，雇主把家政阿姨或者医院护工告上法庭吗？

长护险的局限也显而易见，护理员只负担职责内的工作，并不能像家政阿姨那样完成雇主要求的事，但对一些失能家庭而言，“一人失能，全家失衡”的痛点在于服务老人，而不是多拖几遍地、多买几次菜那么简单。

唯一令我有些担忧的，就是长护险政策能否持续下去。根据最近的一份权威报告，中国2020-2050年的重度失能人口为649万—1317万人，城市长期护理成本会达到近19万亿元。

未来的趋势是，长护险试点城市范围进一步扩大，而由地方财政出资的长护险，能否在社保不断吃紧的同时维持服务质量，也成了一大考验。

真心希望“深藏功与名”的刘师傅们能为城市老人的晚年生活撑起另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