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麻合法化的一大逻辑起点是“人有自由意志”，但吸食大麻的结果却是会诱发人的幻觉与妄想，让吸食者产生精神疾病，从而否定了自由意志。正是这个难题造就了本案判决的逻辑悖论：既然斯佩彻合法吸食大麻，也“合法”地短暂陷入精神疾病，那么其自由意志已经在此期间消失了。

王兢

责任编辑 | 陈斌

近日，一则美国新闻引发舆论关注。加州一名女子在吸食大麻之后对着男友连刺108刀致其死亡，但却凭借“精神失常”成功逃脱了重刑，最后仅仅轻判两年。

据美国媒体报道，此案案发于2018年5月27日。加州文图拉县女子布里恩·斯佩彻进入刚刚约会数星期的男友查德·奥梅利亚的公寓房间，两人都吸食了大麻。因为吸食大麻出现不良反应，斯佩彻在一夜之间用三把不同的刀狂刺了奥梅利亚108下，其间也多次刺伤自己。第二天警方赶到时奥梅利亚已经死亡，斯佩彻也陷入自残的癫狂状况，在警方强力干预下才停止。

陪审团本已于2023年12月裁定她犯有过失杀人罪，这一罪名可判处四年监禁。然而在2024年1月文图拉县高等法院却选择判处她100小时的社区服务（即对他人进行有关大麻引起的精神病的教育）和两年的正式缓刑。法官裁决的理由是斯佩彻因吸食大麻而诱发精神疾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本案即便在美国也引发了相当之大的讨论，美国网友纷纷对之吐槽。有网友吐槽说，“如果他们吸食大麻并声称患有精神病，在美国就会获得缓刑”。死者家属也控诉说，这个判决开了一个可怕的先例，“给了加州所有吸食大麻的人一张杀人许可证”。

根据加州刑法，人们在酗酒或吸毒时应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除非他们是非自愿的。但本案中被告成功在司法程序中技术性地证明了自己是“非自愿吸食大麻”的，从而得以重罪轻判。本案之所以作出如此令人哗然的判决，与根植其间的法理依据密不可分。但尴尬的是，判决所仰赖的法理依据已经呈现自相矛盾甚至不无啼笑皆非的情形，值得予以详细辨析。

2022年4月1日众议院通过《大麻机会再投资和消除法案》之后，美国全国大麻合法化已经指日可待。截至目前，美国50个州里已有38个州实现医用大麻合法化，24个州娱乐用途大麻合法化，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甚至宣布少量持有毒品合法化。加州是全美第一个医用大麻合法化的州（1996年），在这方面的相关立法更是“走在前列”。自2018年1月1日之后，加州全境娱乐使用大麻也合法化了。

支持大麻合法化的声音认为，人生而有自由意志，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管制大麻只会推高大麻黑市价格，有悖于市场经济原则，也限缩了自然人的自由选择。大麻合法化还可以增加公共税收、实现大麻的“品控”，打击地下交易黑市，将节省下来的资源用于打击其他犯罪。

但大麻合法化也有两个不好解答的难题。其一，既然吸食大麻合法是对个人选择的尊重，让每个人自己承担吸食大麻的各种后果，那么这种选择是否会引发负外部性？且不说大麻给吸食者本人身体的种种危害，其还是一个吸毒的“中转站”，更容易造成吸食大麻者对外界的破坏（如危险驾驶）。

其二，大麻合法化的一大逻辑起点是“人有自由意志”，但吸食大麻的结果却是会诱发人的幻觉与妄想，让吸食者产生精神疾病，从而否定了自由意志。正是这个难题造就了本案判决的逻辑悖论：既然斯佩彻合法吸食大麻，也“合法”地短暂陷入精神疾病，那么其自由意志已经在此期间消失了。

在本案中，斯佩彻合法吸食大麻的基础是自由意志，而其杀人免死的理由也是“失去了自我控制能力”，“合法吸食大麻”加上“吸食大麻杀人”竟然产生了“负负得正”的效果：杀人免死。在大麻非法的时代，斯佩彻的行为无异于同时犯下两种罪行，而在今天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反而可以成功脱罪。

也正是因为其中的荒谬之处太过明显，辩护律师才反复强调“两人同时吸食大麻”“斯佩彻是被男友诱导，非自愿吸食大麻”，斯佩彻也表示“自己不知道吸食大麻的后果”，这才让斯佩彻显得是“不知者不为罪”。但如果这种抗辩成立的话，那等于是在承认两人都根本不了解大麻的危害，无法认知自己吸食大麻的后果，难以控制吸食大麻的负外部性——那既然如此，大麻为什么不应该被管制？

一种法哲学观点认为：人的自由意志（free will）存在与否，是每个自然人从道德哲学出发而负有法律责任的逻辑起点。一方面，精神病确实会导致“责任能力减弱”（diminished capacity），这也是各国刑法之所以对精神病人犯罪轻判的原因；但另一方面，吸食大麻又容易让正常人得上精神病，从而减弱甚至免除责任能力。试问，难道一个有权利行使自由意志吸食大麻的人，就可以免除自由意志行使时的责任吗？

法不强人所难，但也决不能纵人逞欲。如果一名连捅一百零八刀致死的罪犯在彼时彼刻的凶残犯罪行为都可以为刑法学解读为“非自愿/不得已之行为”的话，那就无异于构成了一种负向激励，让所有心怀不轨者也可以吸食大麻之后“合法杀人”，成年人在逞其私欲之后也无法自负其责。这些彼此矛盾的立法，也昭示出现代社会的一种“后现代病”。美国网友的吐槽与逆反也显示，是时候给这些“后现代主义”刹刹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