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来一杯这个金牡丹的吧”，对着手机屏幕点奶茶的是我62岁的母亲，“热的，无糖。” 在这家新开不久的国风奶茶店，我反而一下没找到自己想喝的滋味。翻遍菜单，我不解地问，“怎么没有珍珠？” 忙碌的服务员一边利索打包一边回复：不好意思，我们家不提供珍珠。

不仅没有珍珠，椰果、血糯米、布丁也没有，茶的品类倒出奇精致，前中后味描述地诗意而详细，甚至起名也仿若古词中走出。挑了一杯无糖的发酵红茶，我和老母亲在奶茶店里，捧着纸杯相互交换，若古人般细致品茗了起来。

遥想二十年前，偷攒零花钱只为周末大方请同学喝都可的“奶茶三兄弟”，开展抄笔记业务只为换塑封完美的香飘飘，我再也不敢相信，手中那杯“妈见打”的叛逆滋味，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我妈和我共同分享的味蕾体验。当然，我大概也不会相信，那些让我迷恋的“热水将奶精粉染成棕色”，“冰凉鸡蛋布丁吸溜进口腔”瞬间，会在未来的世界越变越少，成为一个时代的沙粒和记忆。

2022年，香飘飘发布财报半年亏损1.29亿；2023年，窄门餐眼数据显示都可Coco全国总营业门店相较2022年初关了550家，一点点关门超过700家。#初代网红奶茶店开始悄悄倒闭作为关键词，直接冲上热搜。然而“倒闭”的似乎不止初代奶茶，在搜索相关数据时，我发现就在2年前还势头正劲的书亦烧仙草、古茗和益禾堂，近期也进入不稳定阶段。极海数据显示2023年第四季度，书亦烧仙草平均每天新开8.5家店，关闭4.5家店；古茗也完全撤出北京上海等超一线城市，彻底下沉到二三四线城市市场。

2024年，陪伴我们近20年的奶茶开始进入“中年危机”。轮番的洗牌背后，我们究竟在寻找什么滋味？那些陪我们长大的品牌，真的没有市场了么？

《爱情神话》剧照

被“惯坏的”奶茶爱好者

我的生活圈里还有“一点点”，但的确许久未前往。原因很简单：万年不变的菜单，几乎已经尝遍的滋味。

遥想奶茶世界疯狂出新的几年前，“一点点”的定位似乎确实脱离了节奏：2021年只推出了2个新品，22年也不超过5个。出品倒是扎实稳健，但当打开菜单只有熟悉的身影，渴望的热情总会一点点消灭。

我们被内卷的奶茶“惯坏了”。

除非刚在隔壁吃完螺蛳粉，转角急需奶甜滋味安放口中炽热会“饥不择食”的不在乎品牌，更多时候，我只是倚靠在家中沙发，打开外卖软件一个品牌一个品牌的刷。各家同质化严重，选择又实在太多，等筛选完一遍菜单、折扣和新品，十几分钟就没了。等到再确定好下单喝什么，初代老品牌大概早就不知被遗忘在大脑的哪个纬度了。

《新闻女王》剧照

时间回到2018，奶茶世界刚开始风起云涌，生活在一二线城市的人，几乎每天都能喝到全然不同的奶茶创意。昂贵的喜茶，凭借超前的味觉创意和独特的设计理念占领了排队的顶流，每个人都好奇芝士奶盖加酸甜葡萄能搭配出怎样的奇妙味蕾，水果和乳酪的结合几乎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为了杀出不同的道路，书亦创造了“一杯奶茶，半杯都是料”的奶茶八宝粥，奈雪将鸭屎香这三个字深刻的植入了年轻人的认知中，伏见桃山以主打蜜桃延展出的单品为特色，乐乐茶直接将奶茶以“茶+欧包”的形式打包成了下午茶，盛极一时的脏脏茶和脏脏包，成了当时朋友圈晒照片的主流......

创意是那个时代的内核，疯狂是那个时代的氛围。尤其借助社交媒体的推广，一家喜茶一天能卖出接近4000杯，“排队两小时，养活一票黄牛”；奈雪一家店月流水也能超过200万，爆款频出仿佛没有瓶颈；无论明星还是企业家，几乎每个人都投资了至少一两家奶茶品牌，上市不上市，成为财经新闻里频繁出现的关键词。

图| 视觉中国

如此前所未见的内卷，也推动着消费者快速成长。大热天买水果冰茶，饿了买加料奶茶，最近减肥喝纯茶，化妆了想秀一秀喝喜茶，口袋空空喝蜜雪冰城，吃麻辣火锅喝厚乳茶......我们在那几年，迅速建立起自己对奶茶的理解和认知：

奶盖型的奶茶，奶盖的量绝对不能少，先要能让人吸到最本真的果茶味道，再提起吸管吸一小口奶盖过过瘾，然后搅合均匀猛吸一大口，最后打开盖子把里面的果肉掏干净；

水果茶的水果要新鲜，不能有糖精感，必须可以调节糖度，最好可以先用冰摇后去冰，最大程度保证性价比和入口冰爽的体验感；

以芋圆珍珠主打的传统奶茶，口感的微妙很重要。血糯米和大麦仁负责“微爆破”，薏仁龙珠球负责“大爆破”，寒天负责美，西米负责韧，珍珠一定要有焦糖感，芋圆最好舌尖能碾出细细的颗粒......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价格，任何人都能找到自己心仪的那一杯。饭后来一杯奶茶的习惯，也在这样的高强度高密度内卷中逐渐养成。

《马男波杰克》剧照

饭后来一杯什么？

不记得从内卷时代的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再热衷于“多肉葡萄”和“黑糖珍珠牛乳”了，只记得“不甜”开始逐渐变成选奶茶的重要准则。毕竟不再是偶尔放学来一杯，周末逛街才能遇见的罪恶感快乐——奶茶成了生活，成了日常，成了替代餐后甜点，拿起手机立刻想来一杯的必选。

激情燃烧时固然可以不顾一切，但当生活 回归柴米油盐，理性终究会走出来：不甜，不贵，可持续品味，才是地久天长的标配。

持续了三四年的奶茶疯魔内卷，终于在2023年迎来了理性复盘。初代网红因创造力不足率先败下阵来，收缩至一个稳健的生存状态；2.0时代的流量先锋，也在试图找到自己的位置：书亦烧仙草修改了自己的“半杯料”定位，试图转型为“清爽低负担”的健康选择；喜茶大福度降低了自己的售价，试图在10～16元区间找到自己的新空间；蜜雪冰城增加了咖啡和无糖茶饮选项，想从廉价果茶的形象中扩展…曾经被无数茶企拷贝复制的水果和奶盖，也因高果糖和高脂肪，被陆续进入战场的新品牌所摒弃，取而代之的是对奶和茶者两个字的重新诠释。

“如鱼沉香”，文章开篇我为自己选的那杯奶茶的名字。介绍上，品牌方描述它为“前调兰香鲜锐馥韵，中调花果香甜润柔顺，尾调木质清香温暖沉稳”，虽然没有透露茶底的名字，但我妈猜测，大概是潮汕一带类似鸭屎香的发酵型红茶。18元一杯的价格在2024已算高昂，但无糖高纯度鲜奶下的茶香，也确实让人回味无穷，心理负担骤减。更多时候，我会去另一个品牌，用15元买上一杯乌龙茶底的无糖桂香奶茶，吃得过饱的日子甚至会直接去掉牛奶，只求一杯醇厚回味的清茶。偶尔心血来潮想跳掉晚餐，我才会重归半杯料的传统滋味，或者，一杯无糖酸奶基地的配坚果的代餐“奶茶”。

2023年，奶茶进入3.0时代，咖啡、酸奶、原茶成为了喧嚣过后时代回归理性后的最新选择。饭前饭后来什么都行，就是别太贵，别太甜，最好也能有点创意，有点新鲜。

《半是蜜糖半是伤》剧照

当回忆照进现实

几周前在某短视频平台，突然刷到一个视频：一个移动奶茶摊，摊主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身后各种颜色的奶精粉末，安静地躺在不同的塑料瓶里。4元一杯的价格贴在小车上，每个瓶子都标记了不同的口味：哈密瓜，菠萝，香蕉。只见阿姨熟练的拧开盖子，用小勺舀了4勺乳精粉末，兑上开水，做出了一杯淡绿色的哈密瓜奶茶。

记忆瞬间穿越到过去。二十年前，就是这样一杯奶茶，2.5元的价格，撑起了无数个背不出古诗，考不出高分的傍晚和午夜。那时的电视里播放的是《薰衣草》、是《王子变青蛙》，周杰伦还在广播里唱着“你发如雪”，骑在自行车背后的女孩手里捧着的还是优乐美。没有人知道奶茶是什么东西做的，白色的粉末构筑起了课余饭后的全部快乐。Coco是那个时代的王者，奶茶三兄弟让我们第一次体会到了甜竟然可以有这么多层次…

好遥远啊，仿佛梦境一般，让人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过。

或许我们也逐渐步入中年，或许在生活和工作的驯化下，我们的味蕾也逐渐稳重。曾几何时只属于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茶叶“专属名词”，竟不知不觉的也成为了我所拥有的词汇。鸭屎香、毛尖、金牡丹、正山小种…那些在小时候觉得遥远的“大人滋味”，在我成为大人之后，竟然借助奶茶，成为了我和妈妈重新建立味蕾沟通的桥梁。

因“关店潮”冲上热搜的一点点其实还在开新店。2023年的第四季度，它关了108家店，也新开了82家。一点点并没有消失，但在逐渐远离我们的视线。因为这篇文章，我再次打开一点点点单小程序，当下主推的玫莓奶乌和玫瑰奶乌依旧没勾起我下单的渴望，但我也再没了七八年前为一杯奶茶烈日下暴站2小时的精力。奶茶世界进入了中年，我又何尝不是呢？选了一杯无糖热抹茶，额外添加的小珍珠是我与我的青春最后的倔强。

或许“一点点”会消失，或许初代奶茶会更加淡出我们的生活，但奶茶是永存的。在我觉得无忧无虑时，“奶茶三兄弟”的滋味依旧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当夏天正午热得我睁不开眼，还是会有冰爽的芝芝多肉葡萄等待我。或许它的品牌不再叫一点点、喜茶、书亦、贡茶、Coco都可，但宇宙的终点，每个人都会在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喝到符合自己心情的那一杯奶茶。

每个人也终将找到印有自己性格、自己韵味的那杯奶茶。

《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