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盛夏的到来，当热浪袭来之时，千门万户均以电风扇、空调等电器纳凉销暑。在清代至民国年间的潮汕地方社会，曾存在过一种名为“鲎壳扇”的手工精细，彩绘清雅的儒雅的纳凉用品，供本地暨周边地区人士，特别是社会中上流人士使用。

薄如蝉翼曲如弓，制自金闺素手工。

片片凉云清入梦，丝丝斜竹运成风。

写来秦女乘烟去，感罢班姬已箧中。

最恼元规尘万叠，九化障到遽匆匆。

这是清末洋务先驱丁日昌《百兰山馆古今体诗》中的《蓬洲扇》。所谓的蓬洲扇，是因为当年出产于汕头埠西北部，桑浦山边的蓬洲村，由于蓬洲扇形似鲎，所以也称为“鲎壳扇”。“鲎壳扇”作为清代潮州府的名产，到清末，潮州府城也有出产，因此又简称为“潮扇”、“潮州”。

“鲎壳扇”起源的具体时间，目前难以稽考。但据清代乾隆、嘉庆间传世的小说来看，当年的闽南粤东一带，“鲎壳扇”已是可信手拈来的常见之物。在广东博物馆就收藏有二把清代的“潮州鲎壳扇”。

一把是“彩绘山水人物故事图象牙把潮州鲎壳扇”，长29厘米，宽24.5厘米，象牙柄，竹编边框，63条竹制扇骨疏密有致，绢锦包边。扇面上以设色水墨彩绘文人休闲图：近处为庭院一角，五位文士或坐或立，悠然弹琴，沉吟诗句，旁有一茶童侍茶；近处背景设奇石一事，奇石之前后，芭蕉、修竹参差掩映；远处一抹湖山，一叶扁舟荡漾于潋滟水波之上；山峦上空，一只红蝙蝠翩翩而来。扇左侧有“杨仁开选庄”朱文款。

彩绘山水人物故事图象牙把潮州鲎壳扇，广东博物馆藏

另一把是“彩绘刘海戏蟾图竹把潮州鲎壳扇” ，扇长25厘米，宽22厘米，扇骨和扇柄均为竹制，以细线将60枝极细匀的扇骨编排成扫帚状，两面糊纸，再以绢锦包边成扇。扇面彩绘刘海戏金蟾的故事情节。

彩绘刘海戏蟾图竹把潮州鲎壳扇，广东博物馆藏

    不难想像，一把精细雅致的“鲎壳扇”在手，谈吐之间，一种温文尔雅的形象跃然而生。有意思的是，在清代到民国年间的岭南地区，喜欢“鲎壳扇”，不仅有丁日昌这样有身份的士大夫，也有附庸风雅的的下里巴人，还有外国传教士、教会学校教员。在美国南加洲大学图书馆所藏的老汕头照片中，有两桢出现了“鲎壳扇”的身影。

一桢是1918至1922年间汕头其芳照相馆拍摄的基督教会主办的汕头女子学校的教员合影，合影中既有欧式服饰的外国女教师，也有“五四装”的中国女教员，还有或身穿白长衫，或白长衫加黑马褂的脚着唐鞋的中国男教师。其中，左起第二位的中国男教师，就手持一柄“鲎壳扇”。

1918至1922年间汕头女子学校的教员合影，美国南加州大学图书馆藏

另一桢更耐人寻味的老照片，具体拍摄时间不详，但肯定是清末民国年间的影像记录。这幅照片，是“蒙席”（天主教荣衔）梅洛（Monsignor Merel）和他统辖下的广东汕头一带的天主教传教士的合影。照片中的人物，清一色的是中式服饰的西方人士，“蒙席”梅洛身着白长衫，外套黑马褂，正襟危坐于画面正中，其身旁的十四位传教士则身穿长衫、脚蹑唐鞋，最右侧的那位白色长衫者，即手持“鲎壳扇”，扇面上绘有高士骑驴于树荫下的图案。这与1910年身着长衫、手持传统折扇，坐在水烟和插梅瓶旁边的Donspis神父，倒是可以交相辉映，共同反映了清末民国，外国人在潮汕社会生活的一个侧影。

清末民国天主教传教士合影，美国南加州大学图书馆藏

1910在汕头天主教区的Donspis神父照片，美国南加州大学图书馆藏

阅读这两桢老照片，我们得到的印象是，“鲎壳扇”在清末民国年间的华南地方社会中，已经和长衫、长袍马褂、唐鞋等服饰一起，成为了一种象征儒雅的传统中国文化符号，以至于努力寻求基督教本土化的西方基督宗教人士，也入乡随俗地把“鲎壳扇”作为将其自身打扮成地方人士所认同的“先生”、“文士”等具有文化正统性的社会形象的 “行头”之一。

可是，“鲎壳扇”到了民国后期却陷入了黯然的停顿状态。1960年代时，蓬洲籍潮汕著名书法家陈赞廷（陈丁）曾向时任汕头市工艺厂厂长的乡人林子祥，和该厂技术骨干、其弟陈赞伟建议恢复研制，并由陈丁向汕头博物馆借得馆藏二支蓬洲扇供工艺厂作为样品，由陈赞伟向民国时期曾经制作过蓬洲扇的老艺人学艺，制作了一批样品，但未投入批量生产。林子祥之弟林景祥曾根据蓬洲扇的制作工艺，制作了一些可供家居摆设的大扇，进行了批量生产，在广交会上一度获得一些订单，但最后也归于沉歇。

墙里开花墙外香，在潮汕本地无奈地成为了“历史文物”的“鲎壳扇”，其制作工艺在清末迄今的四川省德阳市，却传承至今，并于2006年以“德阳潮扇”名称被评为“德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2007年更以“德阳潮扇传统工艺”的名称，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四川省文化厅授予“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证书。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当我们惊艳于清代潮州鲎壳扇的风雅精致，感慨于“德阳潮扇”的不绝如缕时，我们不知道是否也憧憬着潮扇归来的如梦愿景？让我们在清末著名民族英雄丘逢甲的《蓬洲扇》诗中，结束本节的讨论吧。

竹丝细织柄牙棕，茧纸匀糊尺幅中。

侧帽曲遮花外日，曳衫轻送柳边风。

画摹石谷神何肖，制出金城样更工。

等是蒲葵称粤产，奉扬惜少晋诸公。

作者：陈嘉顺 陈景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