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香港电影已死”：

香港曾经是大中华地区的电影殿堂，被誉为与印度宝莱坞、美国好莱坞、日本东京、尼日利亚瑙莱坞齐名的全球五大电影生产基地和出口基地。港产片制作数字从1990年代初的每年超过200部，到90年代后期下降了超过一半，再到近些年，港星断代，影片数量减少，连香港电影金像奖都失去了影响力。

但也有人说“香港电影迎来了‘小阳春’”：

2022年《饭戏攻心》和《明日战记》，分别以7700多万和8100多万，刷新了港产片在香港本土票房的纪录。2023年，一部《毒舌大状》，成为了首部在香港本土破亿的港产片。

香港电影发展基金会资助的首部剧情电影计划，这些年诞生了不少新人导演，《一念无明》《沦落人》《流水落花》《手卷烟》《金都》等电影，都是这个计划赞助下诞生出来的新人作品。

如果以数据来看，2023年香港本土市场其实问题非常大。

根据《香港01》的报道，香港票房有限公司公布的2023年全年香港电影市道整体情况，2023年香港电影市场的票房全年总收入为港币1,433,169,125，数字大幅倒退至2011年（港币1,392,170,518）水平，相对疫情前2019年总收入港币1,923,194,409比较则下跌25.48%，

2023年在正常开放时间及入座率下，收入都只是比2022年略佳。（香港票房有限公司提供）

《毒舌大状》确实在香港破了亿，但你看看第二名之后的港产片票房，只有第一名的1/5。《扫毒3》《风再起时》《别叫我“赌神”》这种有大明星的电影，在香港的票房也是不行。第十名的电影也才1000多万，十名之后的电影，恐怕连破千万都没有。

（香港票房有限公司提供）

这个700万人口的城市，经历过疫情之后，电影市场似乎还没完全恢复。如果说香港电影市场购买力不足，作为另一个重要票房来源的内地，港产片和合拍片的表现如何呢？

从年初到年末，内地电影市场就没有缺过香港电影人的身影，仅仅邱礼涛一个香港导演，就推出了《扫毒3》《暗杀风暴》《绝地追击》《莫斯科行动》四部电影。

还有林超贤监制的《爆裂点》、关智耀的《潜行》、彭发的《困兽》、潘耀明的《别叫我“赌神”》、翁子光的《风再起时》以及《断网》《毒舌律师》《第八个嫌疑人》等港产和合拍影片在内地上映。

但是，除了《毒舌律师》豆瓣7分多，其他港产片都是6分多，甚至5分多都有。表现比较好的也就是《莫斯科行动》6.64亿，这得益于国庆档、原型事件和几位演员的魅力。而周润发的《别叫我“赌神”》，不仅香港票房不行，内地票房也同样不行。

过多的犯罪刑侦、警匪卧底、贩毒扫毒，还有从不会缺席的“兄弟情”。题材的重复，让香港和内地观众日渐生厌。再加上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演员，时常给观众一种串戏感。比如今年的《扫毒3》，你是第几次看到古天乐演类似的角色。

而这种题材的重复，也暴露了港产片被题材所限。

香港著名的类型片，基本是这四种：武侠、警匪、黑帮和功夫。

香港作为一个只有700万人口，1113.76平方公里的地方，它有着先天的空间局限。港产片之所以一眼就能认出，部分原因其实是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街景。拥挤的现代都市和市井是香港电影里的场景特色，港产片要拍古装片，就必须寻找外景。

我们看到的很多熟悉的香港古装片，拍摄地其实台湾或大陆，邵氏那种摄影棚式古装片，很难再复现了，毕竟太假了。

1967年《独臂刀》剧照，邵氏经典作品

只不过，武侠片是高度依赖武侠小说的片种。可是梁羽生、金庸、古龙之后，武侠小说热已过，也没有足够出圈的武侠小说可以改编。武侠小说的没落，原创故事的不足，成本升高，导致了武侠电影不再是港产片的主流片种。目前市面上的武侠片，多半是内地的电视剧或网大，而形式也不是当年香港武侠片的拍法。

像王家卫《东邪西毒》、王晶的《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和徐克的《笑傲江湖》这类对原著的魔改版，改得好就是有新意，改不好就是毁原著。

大家之所以记得这几位导演的魔改版，全源于幸存者偏差，其他瞎改原著的武侠片，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

2023年，甄子丹自导自演了一部网络大电影《天龙八部之乔峰传》，甄子丹创新性拍出了他心中的武侠世界，可惜豆瓣评分只有4.9分。

《天龙八部之乔峰传》

而功夫电影，《叶问》系列已经到达了功夫电影票房的顶峰，4部《叶问》足足赚了超20亿的票房。从黄飞鸿到霍元甲到陈真到叶问再到李小龙，这些功夫IP，基本已经被香港电影拍了一个遍。

据香港知名电影人黄百鸣透露，《叶问》还会有第五部。至于故事怎么圆，得看看导演叶伟信有何想法。黄百鸣称自己会拍《叶问5》是受海外观众反馈影响，甄子丹饰演的叶问形象，在海外其实有一定影响力。

同时，国际导演李安将和儿子李淳合作拍摄李小龙的故事。至于用中文还是英语拍，是一个有趣的点。不过这部电影并不属于港产片。

李安“献”出了儿子给功夫事业，香港电影却面临没有新的功夫演员的局面。上一部比较出圈的黄飞鸿系列，还是2014年的《黄飞鸿之英雄有梦 》，用的演员是台湾演员彭于晏。香港演员的青黄不接，导致了60岁的甄子丹还得出来营业。

香港的功夫电影未来还想拍的话，很难做到纯港产，只能用合拍片的形式。观众喜欢看的动作场景最终只能在香港警匪和黑帮片里。

港式警匪和黑帮离不开“背叛”，无论是“二五仔”“做金手指”“做卧底”，都同理。2023年，邱礼涛基本把港片大家能想到的元素都融进了《扫毒3》中。如果你在电影院看过这部电影，你绝对在最后被一本正经的郭富城给逗笑了。本应该感动和唏嘘的卧底揭晓、兄弟反目的经典桥段，在如今的观众看来，已经俗套到变成笑话了。

《扫毒1》是港产兄弟情最后的佳作，而《扫毒3》则是对港产兄弟情的戏谑。本以为《扫毒3》的教训已经够惨痛了，年末的《潜行》还来玩一次。豆瓣5.9分则是告诉了所有香港导演，大家已经不再想看这些老港片的东西。

今年的港产片在题材上有试过加入暗网的设定，《断网》和《潜行》都有利用暗网犯罪的地方。2023年初南都记者曾采访《断网》监制郑保瑞，他说道“其实我们当初收到这个剧本的时候，它是比较传统的枪战爆破、街头追逐的戏。但是我觉得很多人已经拍得很好了，动作片是我们香港的传统。现在贼都不在街头打劫，会用网络了，为什么我们不把事发地放在网络呢？与其还在街头走来走去，不如进入到网络的世界，给大家呈现一次网络犯罪和查案是怎样的。”

很可惜，《断网》对暗网的展示，都是很皮毛的东西。只要看过《黑镜》，这部电影展示的科技思考，实在过于小儿科。《断网》的暗网终究是噱头，到头来它还是一部很传统俗套的港片。豆瓣4.6分，可以说是2023年评价最低的港片。

在经历了一系列失望之后，港产片的重担交给了年度第一港产片《金手指》上。本片由庄文强编导，刘德华和梁朝伟主演。该消息一经传出吸引了不少港片迷的关注，因为这是两位知名演员，自《无间道3》后再一次合作。港片迷们不仅期待两人互相做演技上的比拼，还期待《金手指》能像当年《无间道》一样，再一次让香港电影重回荣光。如今《金手指》所在的港片市场受到的挑战，并不亚于当年《无间道》的时代。

可惜，就连如刘德华和梁朝伟时隔20年的再度合作，还是没能创造出当年《无间道》的好评如潮。很多人批评这部电影是金融圈的《风再起时》。

《金手指》和《风再起时》都是书写香港七八十年代的风云往事，多年来，香港都缺乏史诗性的电影，简短的历史和狭小的空间，很难书写出波澜壮阔的往事。但是香港这个地方从来不缺乏奇案和枭雄，“四大探长”和“佳宁案”的故事，确实要在特定时间和时空下才可能发生。

《金手指》和《风再起时》都可以视为港式史诗的新诠释。

据翁子光的说法，《风再起时》最初版本有6个小时之多，而庄文强的《金手指》则是3小时。如果说《风再起时》剪掉的时长是翁子光忍痛割爱，那庄文强剪掉的片段，则是某种快刀斩乱麻。

庄文强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中提到：“我第一个版本是3小时，接着剪掉了一些场景变成2.5小时，剪走了一些情情爱爱的场景。张叔平看完后帮我剪成现在2个小时的版本。不会出加长版了，其实你最后做出来的东西已经决定你讲故事的方法。我这一次挑战了一些东西，我放弃了好多以前港产片的要素，比如你硬加一条感情线进去，还要有些恩怨情仇，其实我有拍，但我还是放弃了。

我观察了过去几年，大家不是很想看到这些东西，你看《奥本海默》也是，它的感情线只是轻微提及。这部电影比我们复杂多了，它讲原子物理学，出现的人物比我们还多，三场审讯交叉剪辑。我看《奥本海默》的时候，我们已经剪好了，我看到的是，其实大家都在面对同一个问题——我们都选择放弃原来旧有的表达方式。例如几个兄弟坐在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的场景，我全剪了。现在回看这些桥段真的不行，我觉得好肉酸（难看）。”

其实已经越来越多香港电影人意识到传统港产片的窠臼，但意识到是一回事，但很多香港电影还在“路径依赖”。

香港电影要生存，目前只有两条路：用合拍片方式来获取内地市场，专注于拍摄小成本的本土电影专注于本土市场。

2023年香港两部高口碑的电影《年少日记》和《白日之下》算是走了第二条路（两部电影都在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过，获得了不错的口碑）。2000多万的票房，勉强能自负盈亏。如果香港每年能生产出这样的体量小但优质的电影，未尝不是也是一种港片革新的方式。

香港电影不是没人看，而是大家不想再看过于熟悉的东西。让黄金时代的港片留在那个时代即可，没必要刻意去延续。总有人担心“香港电影已死”，不妨大胆拥抱这个“诅咒”，不“死”何以能重生？

旧的香港电影只有真的“死”一次，我们才能看到新的香港电影涅槃重生的希望！2024年伊始，新的香港电影是不是已经在路上了？

撰文：海边的卡夫卡

编辑：斯皮尔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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