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8日上午，清远连南瑶族自治县的刘大妈出门买菜时备好了四张一元纸币，等来公交车后，掏出两张准备放进投币箱里，却发现投币口已经被胶带封上，刷卡的机器变成了黑屏，车门口贴了一张A4纸，上面写着“免费乘车”四个大字。

连南县公交新政落地已有一周。2024年1月1日起，连南县城公交车告别“2元时代”，开始实行全民免费乘坐。在这个粤北山区小县，公交免费政策为不少人带来了便利，公交公司统计，免费后几天里，公交乘车人数增长了230%。而在连南西部的清远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早在2018年，当地就推行了公交车全民免费乘坐。五年多来，上车直接入座，已成为当地市民的习惯。

近年来，受网约车兴起、私家车普及等因素影响，各地公交客流量都出现下滑趋势，部分公交企业亏损经营，有的城市甚至出现停运风波，削减线路班次、调整票价成为多地公交的自救措施。在此背景下，清远的两个山区县城反而推行免费公交，是如何做到的？

2024年1月1日起，连南县城公交车开始实行全民免费乘坐。

“希望更多人坐公交”

对很多人来说，公交车的吸引力正在下降。交通运输部数据显示，2022年全国常规公交客运量只有2014年的45.2%。连南县也不例外，运营连南县城公交的德耀校车服务有限公司经理刘民嵩说，“我们之前每周清点一次投币箱，有时候一辆车只能点出一二十元的现金。”

连南共有5条公交线路、11辆公交车、12名公交司机。为了支撑县城公交正常运行，此前连南县每年拿出约130万元财政资金补贴公交运营。刘民嵩说，这个补贴力度下，公司运营县城公交每年还要亏损20多万元。

连南县城不大，私家车越来越多，花几分钟就能从县城一头开到另一头。群众日常出行，一辆电动自行车就能满足需要了，何况县城里还有共享电单车，用一次的价格比公交车还便宜，这导致选择坐公交车出行的人越来越少。刘民嵩的公司此前还从事出租车业务，后来长期亏损就停掉了，之后县城里连的士都没了。

免费后几天里，公交乘车人数增长了230%。

虽然坐公交车的人越来越少，但公交车却不能停掉，因为公交有明确的公共属性。连南县交通运输局局长钟贤敢介绍，乘坐公交的主要是老人和小孩，他们不适合骑乘电动自行车，有的老人可能已经行动不便，有的留守儿童上学没人接送，有的山区群众出行打不起车，政府需要给他们提供必要的、兜底的公交出行服务。

在连南交通局6楼的办公室内，钟贤敢对南方+记者说，“与其看着公交车一天天没多少人坐，售票也卖不了多少钱，我想不如政府再多担点责任，把公交车给完全兜底了，做成完全公益的项目，也有利于公共交通服务均等化。”

保障公交运行是地方政府应负之责。2022年6月，财政部在相关文件中明确，“城市公交属于地方财政事权，原则上由地方承担支出责任。”2023年10月，针对多地出现城市公交运营困境，交通运输部等九部门印发《关于推进城市公共交通健康可持续发展的若干意见》，其中就提到要加大公共财政支持力度，压紧压实地方主体责任。

2023年9月，钟贤敢拿着公交全民免费的方案找到县领导，争取财政给公交车提供更多支持。2023年是连南县成立70周年，他提出可以把免费公交做成“献礼70周年大庆”的一部分，“领导很赞同，让我们再研究一下公交的线路安排，争取把县城周边的农村也串联上，让更多人受益。”

最终，从2024年起，县政府每年给全民免费公交提供180万元的财政资金，还把该项目纳入了县政府的“十件民生实事”。公交的线路也有所延长，最长的线路连接了十个行政村，实现直达连州市的村，石漠公园、博物馆等景点也纳入到了线路里。钟贤敢说，“我们希望越来越多人坐公交车，多出门走走，感受建设‘百千万工程’、实现乡村振兴的成果，也能带动消费。”

“免费后责任感更强了”

免费公交并非新鲜事物，在2008年7月，湖南衡阳的县级市常宁成为全国首个开通免费公交的城市，运营至今已有十多年。之后，四川、河南、山西都有县城开通免费公交。在广东省内，清远连山县也有免费公交。

但免费公交的模式是否健康可持续，一直是社会关心的话题。据媒体报道，湖南常宁的免费公交运行十年后，车辆从50辆缩减到21辆，县城里同时运行着收费公交和免费公交。

连南县推行免费公交政策，就受了连山县不小的影响。早在2018年，连山借助国家鼓励推广应用纯电动公交车的时机，由公交公司购置了6部纯电动公交车，县政府以购买服务的方式，给群众提供公交免费乘车服务，在广东省开了先河。至今，连山县城的3条公交线路已经免费运转了5年多的时间。

连山县公交车车身内部标明了全民免费乘坐的字样。

公交公司购车时，连山县政府补贴10万元一台。之后县财政按车辆运行里程给予补贴。2019—2022年，在县城公交上，连山县共发放运营补贴657.48万元，公交公司保持“保本微利”的状态。

这个数字让不少人纳闷：在当前经济下行压力加大的情况，一些地方财政收入放缓，支出压力增大，连山也不例外。即便如此，连山县为何要为公交提供财政兜底？是什么让连山县政府如此“舍得”？

连山县交通运输局局长聂国清给南方+记者算了一笔账：之前的连山县公交乘车收费一元，坐车的人不多，其中相当大一部分人群是老人和小孩，他们乘车本来就享受优惠。公交公司每年售票收入仅约20万元，为了保障公交运营，超出的成本都要依靠财政补贴。

由于公交车要准点发车、每站都停，乘坐人数增多的话，公交成本并不会明显增长。聂国清称，“也就是说，政府每年多花20万元，就能让所有人免费乘车。这笔钱不算多，但花出去能增强政府与群众的联系、提高政府的形象。”

在聂国清眼里，免费乘车是政府花小钱办了大事。作为一项民生工程，连山县政府对免费公交项目给予了充分的财政支持，确保公交公司的运营成本得到弥补，保证了公交服务的可持续性。聂国清说，“推进公交全民免费后，政府的责任感变得更强了，财政对公交运行的保障放到了更优先的位置。”

近两年连山县财政也出现了吃紧的局面。聂国清称，“紧张归紧张，但财政资金会优先保障公交等民生项目，目前没有削减公交补贴的打算。”

得益于连山政府将免费公交纳入重点民生项目，近几年的公交运营补贴都顺利发放了，负责连山县城公交的清远粤运连山分公司副经理黄秀芬说，“其他很多地区的公交补贴往往一年发一次，连山政府每季度就让我们打一次报告，给我们结算一次。”

乘车人数大幅提升

刘女士是连南公交车的忠实用户，她家里没轿车，2岁的女儿坐电动自行车不安全，她带着小孩出行主要依靠公交车，她在手机上记下了每趟车的发车时间，卡点下楼乘车。公交免费后，她更愿意带孩子走远点晒晒太阳。

像刘女士这样的乘客不在少数。一两元的车票钱虽然不贵，但省了这笔钱，能够提高部分人群的出行意愿。免费后的几天里，乘坐连南县城公交的日均人数从300多人涨到了1000多人。连南3路车的司机潘师傅对南方+记者说，现在高峰期的时候车上人能坐满，“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种情形了”。

潘师傅开公交车已经有6个年头，他每月收入大概有4000元。因为近几年公司运营县城公交一直存在亏损的情况，有时工资要拖两个月才发下来。他希望政府加大公交投入后，司机群体可以摆脱这种处境。

而在连山县，群众已习惯了免费坐公交。公交车站的指示牌上写着全民免费乘坐的字样，车内也没有设置投币箱。1月3日下午，南方+记者在连山县金山广场站看到，经过30分钟的间隔，一辆C路公交车驶来，人们有序上车后都是直接落座，不需要投币。

连山县实现免费公交政策已有五年多的时间。

清远粤运连山分公司副经理黄秀芬介绍，目前连山公交的主要服务对象有三个群体，每天最早的班次是送学生上学，之后第二批是上班族，第三批是出门买菜、闲逛的老人。

黄秀芬解释，由于连山县公交目前每条线路只有两辆车运营，运行间隔时间为20-30分钟，在每天上学时间或县里举办集体活动的高峰期，想要实现人人都能有车坐还有点困难。每天早高峰，司机采取的方式往往是尽量满足学生乘坐，遇到上车的大人则会劝他选择其他交通方式。为了满足学生上学，公交公司也和学校一起向家长群体发了倡议，建议家长不用陪同学生一起坐公交。

和其他地区公交乘车人数大幅下降不同的，近几年，连山县乘坐公交车的人数保持在高位。聂国清提供的数据显示，免费公交政策的实施吸引了大量市民选择公共交通出行，日均乘车人员1300人左右，比政策实施前增长了50%。

实施免费公交后的几年里，连山县政府聘请第三方公司针对公交开展过三次评估，市民满意率都在90%以上。黄秀芬说，不满意的基本都是同一个诉求，希望增加站点，“把公交车站开到他家门口去。”针对这类诉求，聂国清称，会研究相关情况，如果部分地区人口密度较高却没有覆盖公交线路，会有针对性地优化改进。

连南县城公交。

研究公共交通规划的华南理工大学讲师张全向南方+记者分析称，连南和连山人口较少，公交线网规模和发车班次有限，政府财政投入不多的情况下，免费公交可以强化其公益属性。但张全建议，其他地区尤其是公交体量较大、财政负担较重的地方照搬这一模式不一定合适，需量力而行，合理界定城市公共交通财政补偿范围，综合考虑城市公共交通运营成本、公众承受能力等因素。

南方+记者 张笛扬 黄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