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繁花》的舞台剧、沪剧、清口、评弹等版本完全忠实于小说原著不同,电视剧《繁花》里的故事几乎与原著毫无关系。
“到现在为止,我觉得《繁花》还是有问题,还不是我特别满意的。我特别地爱听意见,有些人读了小说给我提意见,如果觉得有道理,我就把它加在小说里边去。”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张英
责任编辑 | 刘悠翔
胡歌饰演的阿宝走进《上海文学》杂志社,办公室里,一位戴眼镜的老者问道:“侬寻啥人呀?”
阿宝看着满屋堆叠的书刊,反问老者:“你是写书的?”老者说:“现在退休了没事体,写着玩玩。”阿宝追问:“书的名字想好了吗?”“没想好,”老者转过头,“不过第一句是:‘独上阁楼,最好是夜里。’”
这是电视剧《繁花》第一集开头的对话,出镜的老者,是小说《繁花》的作者金宇澄。
此时,距离金宇澄的长篇小说《繁花》出版,已经过去十年。
2013年11月,小说出版才半年,王家卫主动找到金宇澄。金宇澄后来回忆:“当时上海有一些同行还不知道这本小说,但是他已经知道。”《繁花》在《收获》杂志发表,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图书后,也有一些人找过金宇澄谈影视改编权,但王家卫的一句话打动了金宇澄:“他说:‘你写的就是我哥哥姐姐的事情。’”
王家卫(左一)与金宇澄(左二)在香港书展。资料图
王家卫和金宇澄都出生在上海,金宇澄年长六岁,小说《繁花》用上海方言写这座城市里跨越四十多年的市井故事,时间的起点是1960年代,两人的少年时代。
2023年12月27日,王家卫执导的电视剧《繁花》在央视八套开播,腾讯视频独家全网直播。为了最大程度保留金宇澄小说《繁花》的特色和腔调,电视剧《繁花》推出普通话版和沪语版两个版本。
王家卫改编之初就有这个想法:“语言对这本书来说是一个文本和表达方法,这本书的台词如果都变成普通话,就好像老舍《茶馆》的京白变成普通话,所以我会尽量保存原来语言的魅力。”
金宇澄曾经写过多部电视剧剧本,但没有参与电视剧《繁花》的剧本创作,他说,小说交给一个导演,剧集就是一个新的生命:“好的导演,不可能原封不动去拍摄小说的。”
与《繁花》的舞台剧、沪剧、清口、评弹等版本完全忠实于小说原著不同,电视剧《繁花》里的故事几乎与原著毫无关系。
小说里有三个男主角,其中沪生和小毛的故事,绝大部分被电视剧版放弃。阿宝成了剧中唯一男主角,住在和平饭店,他的故事变成了1990年代的商战传奇。当时上海人炒股传奇和上海羊毛衫热销全国现象也被引用,编排到外贸商人阿宝身上,成为他的生意和发家故事。
电视剧《繁花》中的唯一男主角阿宝(胡歌饰)。资料图
编剧秦雯还给阿宝安排了一个授业解惑的老师:游本昌扮演的在外贸公司工作过的“老爷叔”。围绕这条事业线,剧中增加了外贸公司里汪小姐(唐嫣饰)和师父、同事的职场竞争。
电视剧《繁花》的叙事被压缩到1993年至1994年的一年时间里,叙事背景和主要场景放在黄河路美食街,不同饭店的恶性竞争和女老板们的勾心斗角也是故事主线。故事的感情线则以阿宝与夜东京酒吧女老板玲子、外贸公司经理汪小姐和至真园老板李李(辛芷蕾饰)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为主。
也许是担心读者有意见,导演王家卫在电视剧开播前,就给小说的粉丝打了预防针:“《繁花》这本书一共有三十一章,没有连贯的故事,表面是饮食男女,里面是山河岁月,时代变迁。面对这样的一个结构,如何下手,简直千头万绪。”
电视剧《繁花》的最后字幕注明:“本剧部分内容来自《上海赋》《野蛮生长》《股市中的红男绿女》和《股市中的悲欢离合》,以上内容均已获得作者或出版社同意。”
木心的随笔集《上海赋》提供了民国时期上海生活的掌故与风俗。冯仑写的《野蛮生长》是电视剧《繁花》里“爷叔”的重要思想源头,也是“爷叔”指导阿宝赚钱的理论依据。应健中的小说《股市中的红男绿女》和《股市中的悲欢离合》则为电视剧《繁花》的前三集剧情设定提供了故事展开的基础,也是阿宝通过股票赚取第一桶金成为“宝总”的基础。
王家卫提到原著里有一千多处“不响”,认为这是一种“留白”,也是自己改编这本书的密码:“作为剧来说,最有起伏、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应该是阿宝。在原著里,阿宝有两个,一个是六十年代的工人阿宝,还有一个是九十年代‘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宝总。是什么让阿宝成为宝总,书里面没有提到过。原著‘不响’,我们可以补白。我们没有能力还原足本的《繁花》,但是我们肯定可以给出一个你在原著里看不到的上海阿宝。”
如今,电视剧《繁花》已开播16集,金宇澄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南方周末曾于2013年3月小说《繁花》出版和2023年9月电视剧《繁花》预备开播前,对金宇澄进行了两次专访,以下内容均为首次发表。
“《繁花》最合适的改编形式还没人做”
南方周末:王家卫拍《繁花》的同名电视剧,你参与了哪些工作?
金宇澄:王家卫是上海人,对《繁花》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是第一次拍电视剧,参照了美剧的生产流程和做法。在电视剧拍摄前,我只是把小说的影视改编权给了他,然后应他的邀请,参与了最早期的策划环节,比如收集历史材料,做某些内容的解释,做一些初期的准备,包括做一些故事场地调查。
之后,《繁花》的整个剧本创作,都跟我没有关系,我连剧情都不知道。编剧是《我的前半生》编剧秦雯,我只是有时候和导演、编剧聊大天,几个人喝一下午茶,讲讲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上海的各种事情,然后记录在案。
南方周末:很多导演都爱找小说原著作者写剧本,比如冯小刚爱找王朔和刘震云。
金宇澄:冯小刚真的是找刘震云去写剧本,王家卫不是,他就是想跟作者聊这个小说。他的电影《花样年华》,也是在香港生活的上海作家写的剧本底稿,导演自己也介入剧本创作。你根本搞不清楚王家卫的剧本和故事,究竟是怎么形成最后的版本的。
当然,另一方面,作为《繁花》的作者,我也不是太想知道电视剧的故事走向。任何一个导演,不管把你的小说变成电影还是电视剧,肯定是要有自己的主张。只不过很多电影电视剧,需要有一个小说托底,有那么一个故事固定的氛围在里面,再进一步创作比较方便。
南方周末:王家卫签的《繁花》版权包括电影版,现在电视剧已经拍完了。电影版进行得怎么样?
金宇澄:现在就我所知道的信息,王家卫就是在做一个《繁花》的剧集版。电影的项目没有知悉过,至少在我这边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我也不大问他,他忙得要命,电视剧杀青已经一年多了,但一直在补拍镜头。王家卫的这个性格大家知道,不到最后1分钟,根本不知道他取舍的是什么,拍下来的东西最后究竟会取其中多少,也不知道。
电视剧《繁花》剧照。资料图
南方周末:王家卫没给你看电视剧的样片吗?
金宇澄:我就看了20分钟的电视剧样片,我觉得画面确实就像电影一样,做得确实不一样,他的这种艺术特点非常明显的。至于到最后,电视剧真的要播出时是不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
王家卫就说我:老金你真是亏,你这个《繁花》,那么多故事,换一个人能写好几部作品了。这是王家卫的原话。我当时回答他说,我是不考虑这个,我就是要把小说做到最好就好了,做到没东西就结束了。
南方周末:现在《繁花》有了电视剧和沪语舞台剧,还有评弹、话剧,你喜欢哪一种艺术形式的改编?
金宇澄:沪语舞台剧《繁花》第二季的内容比第一季要好一些;话剧《繁花》都是小说内容,它的观众群还是小,有些原作的味道。电影电视剧的改编,相比要求更高一点。真的变成电视剧或者电影,那就是导演的作品。
我后来才发现,《繁花》最合适的(改编形式)是苏州评话,整本《繁花》可以由一个人按照小说的结构,一点点说下来。但这现在是不可能的任务。你想,艺术家要彻底把这本书给背下来,那要多大的热情、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做啊?
所以现在最合适的样式反而没人做。过去那种做评话的老先生,一辈子就说几部书,现在谁还会有这么大的兴趣,花这么大的体力、这么长的时间来做这件事情啊。
“文学就有它自己的重要性”
南方周末:你有一个独特的观点:影视对先锋文学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
金宇澄:为什么先锋小说在1990年代就完蛋了?因为影视介入以后,先锋小说根本干不了什么事情,改编不了什么东西。1980年代文学风起云涌,但在寻根之后的一些实验文本,只有八十年代写小说的人才会特别在意。
我写《繁花》到最后,要改成东西在《收获》发表的时候,等于八十年代又回来了,好像回归到原来我们这些作家曾经为之努力的一个状态里面。
所以我在《繁花》的样式上不分行、里面出现繁体字、尽量省略标点符号,这些都和影视没有什么关系,就是要建立一个所谓的语言特征。作家最开心的一件事情应该是找到自己的语言,我就在往这个方向使劲。如果我没经历过八十年代,可能不会去考虑这些,我可能会去考虑要分行,要赏心悦目,要大家都能接受。
我最喜欢的是作家米歇尔·布托尔的小说《变》,这个小说有意思的是,从头到尾都是第二人称“你”,就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你上了火车,车上面有一个铆钉,旁边有个什么铜扣,窗子外边是什么风景。这个小说只有10万字,实际上是写(作家)他从巴黎到米兰,一直坐火车。他有两个情人,一个在巴黎,一个在米兰,连人物名称都没有。当时所谓法国新小说、现代派小说,那批作家就是在千变万化地写这些特征的东西、文学的东西。
中国的先锋文学,到1990年代变成认认真真讲故事,越来越通俗易懂了,包括《上海文学》周介人提出“新市民小说”。
南方周末:当时很多杂志和批评家合力提出了“新写实”“新市民”“新状态”“新生代”“后先锋”等很多名词。
金宇澄:比如池莉的《烦恼人生》,这种新市民小说,要和社会、和时代同步,反映时代的那种无奈。但文学有很多时候不是预想未来、紧贴当下,而是在回顾回去,或者更宽泛。
有一年我到巴黎去,发现法国和中国不一样的地方。酒店房间里有电视机,打开一看是8频道,(节目里)就是一个沙发,一个主持人坐在上面说话,什么豪华的外景都没有。我在法国住了四五天,每天打开电视就是8频道,不是一个老人就是一个小姑娘,在念同一部小说。
在这种节目里,好像文学就有它自己的重要性,不需要其它艺术形式加持。法国人也有《红白蓝》这种实验电影,这和实验文学更加能够联系得上。因为文学和电影是需要实验的,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艺术,不需要一年一年地这么重复做。
南方周末:现在的中国影视剧,大部分内容来自网络小说和类型小说,不再是纯文学了。
金宇澄:很多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所谓纯文学和网络小说,壁垒分明,好像网络文学是什么大逆不道一样。我当时就说,这些艺术的区别和特点,分得过于清楚了。我参加过杭州的一次网络小说会议,我说这里面的类型小说,将来说不定也会出一些很好的作家,他们做资料、做什么都特别认真。
但我们纯文学里的所谓虚构作品,说白了也有很多很差劲的东西。我当过编辑,太知道这一点了。纯文学圈里的作家们我觉得还不够灵活。如果我是年轻人的话,我肯定要思考,类型小说、网络小说怎么会有那么多读者啊?这(里面)也有需要学的技巧。
“梦想开饭店,出一本大书”
南方周末:小说《繁花》的两条叙事线之一放在1990年代,当时的你一直在做编辑?
金宇澄:当时我也写电视剧,和香港导演谈剧本,也就是挣钱。“报告文学”也成为一种时尚,(当时)《上海文学》处境越来越难,通常是找一帮企业家,配一帮作者,一个个(外出)收集采访,凑够一本集子,由企业赞助出版。
记得1995年《上海文学》联络了山西的潞安煤矿,写一本煤矿报告文学,可以得到赞助,于是单位请了一帮上海作者,包括我们编辑,跑到潞安住了二十天,每人负责一个矿,二十天把它写好。这经历唯一的好处是,了解当时的社会现状,了解各种人。
还记得1990年代写闵行的一个房地产老板,我和大写字台对面的老板聊,差不多结束的阶段,外面下起大雨,我只能在沙发上等,不久秘书进来,他们两人就在我眼前黏黏糊糊、动手动脚,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等雨过天晴,我出了门就跟联系人打电话,让他另请高明,这事我不干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写“报告文学”的记忆。1990年代,一切是丰富和混乱的,像气候合适的原始森林,什么动植物都会出来,什么情况都可以滋生,《繁花》和这十年的经历分不开。
我跟王家卫说过上海乍浦路、黄河路曾经的繁华,我记得某个大年初一,电视新闻报道了除夕夜的盛况,黄河路各饭店攀比鞭炮烟火的场面,路中间都是巨大的一堆烟火残骸,有店家居然抬出单人床那么大的烟花,接近疯狂。
《繁花》关于1990年代的描述就是这样。有人说相比《繁花》的六十年代,九十年代这块比较表面,其实这年代跟现在似曾相识,九十年代也意味着,我们当代还有它的旧风景,根据环境、温度和湿度的变化,呈现相应的状态。
南方周末:城市的复杂性在中国文学里尚没有淋漓尽致的体现,为什么?
金宇澄:据说“故乡”这个词在希腊语的原意就是“母亲城”,希腊自古以来以城市为归宿;我们的传统是上千年的知识分子都在乡试中产生。直到遭遇西方文明的改变,当时的苏州遗老把上海视为“坏地方”,坚决不许有背景的子弟去上海。
1930年代,上海有一本《亭子间嫂嫂》,所谓通俗小说,亭子间嫂嫂待在亭子间里,各行各业的男人都来找她,她以不变应万变。小说通过来人的各种自述,记录当年人群的状态。今天这男人是干吗的,城市的侧面就出来了,这也是严肃文学的主题。
历史上写上海的小说里,《子夜》好在什么地方?现在看好像里面阶级太分明了,写资本家、工人、城市边缘群体,但是它会让你感觉有整体的东西。分成三个点写,就和集中在一个点不一样。
我在《繁花》这个小说里边有一段,在养老院里小毛和阿宝在聊天,说拍电影,拍到上海就是斧头帮、许文强、旗袍、百乐门这一类的。这是一些标志,可以说全国人民都知道,但是真正的市民生活这一块,我就想写一点我所知道的。
电影《股疯》(1994)与电视剧《繁花》同样表现1990年代初的上海,图为片中出现的南京路环形天桥,1985年建,已于2003年拆除。资料图
如今最大规模的城市化过程,也是历史上最有见多识广读者的时代,那么多的留学生涯,美术音乐舞蹈等经验的培养,各种门类细化的个人兴趣,空前的关注,城市都是更集中的反映,孕育文学的最好温床。城市成为很多人的故乡,人生之源。
南方周末:《繁花》里写到许多饭局,饭局是国人日常生活的公共广场,在这场地的交流有意外,有不同阶层的跨界。
金宇澄:饭局包罗万象,是“开无轨电车”的那种讨论会,说什么的都有,活跃,跳跃,每人说话都经过仔细考虑、经过筛选,都有把最重要内容讲出来的心情。
我说过(自己)的梦想是开饭店,里面有几个包房,每个桌子底下都有录音。一年录下来,姓名职位什么都不重要,录音主要是各种话题、细节、故事,把这些内容分门别类编一下,假如饭店生意好的话,这一年就是意义非凡的非虚构大书。书里什么都有了,A说什么、B说什么,发言人都以字母代替,牵扯的具体人名也得换,但各种奇遇、奇人、奇谈怪论,各种私密细节里的上海暗流仍在其中,洋洋大观,是最接近现实的文字叙事,远比小说厚重。
“不做举足轻重的人物”
南方周末:你在文学趣味上,不大喜欢那些宏大的叙述,为什么?
金宇澄:作为一个写作者,在写作上一定要找到自己发现的重要事情,这才是最要紧的。比如有人说我写《繁花》宣传上海话,我根本没有说要提倡普及上海话,只不过我这种写法过去没人写过而已。这个和美术蛮像的,你要有一个独特的辨识度。什么叫宏大叙事啊,这个是评论圈里才这么说的。《红楼梦》也不能算是宏大叙事,而且故事只写了一大半。《战争与和平》就是宏大叙事?所以这种艺术标准很混乱。
南方周末:你会把自己的情感带入小说吗?觉得自己更像《繁花》里的沪生还是阿宝?
金宇澄:我也说不出来,我觉得小说把人物都揉碎了,到最后,人物会完全按照他的规律来走。创作实际上是你要完成这个人物,人物是一个拼贴和消化过的东西。如果说这个人完全是我,我觉得就很不好玩。读者应该抛开这种想法。
南方周末:阿宝也好,沪生也好,这两个人有一种上海老克腊的派头,懂得人生不过如此,逃不过命运,但也要高高兴兴活一场。
金宇澄:很多人在对号入座,说我是阿宝或者是谁,我在上海好几个朋友都不结婚的,他们也会告诉我很多事情,所以我可以写这种不结婚的人——他们的价值观是什么样子的,他们是不是摸到了这个城市的脉络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坚定地就是这样呢?他们都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也觉得不要去做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电视剧《繁花》中的阿宝与汪小姐。资料图
南方周末:获得茅盾文学奖以后,《繁花》也开始国际化,现在出了日文版,英文版也出了,还有其他版本吗?
金宇澄:《繁花》的英文版已经译了五六年,还没有完成,译者是马悦然介绍的,主要翻译台湾作家的作品,也译过(大陆作家)李锐和曹乃谦的小说。现在《繁花》的日文版有了,越南文和韩文版也已经出版了。目前,德文版在翻译当中,还有西班牙语版、意大利语版。法文版2022年就翻译完成了,伽利玛出版社官方宣布2023年9月出版,刚好是法国秋冬时节,那是法国推荐新书效果最好的时候。
南方周末:《繁花》的成功,有没有让你在创作上更加自信?
金宇澄:我这个人是缺乏自信的人。到现在为止,我觉得《繁花》还是有问题,还不是我特别满意的。我特别地爱听意见,有些人读了小说给我提意见,如果觉得有道理,我就把它加在小说里边去。
有人说:“你这个小说写到最后,阿宝和沪生这两个主要的人,怎么从来没有内心活动,要不就是笑眯眯的,要不就是干嘛干嘛的。”这个观点引起我注意了,就在小说最后一页写,阿宝和沪生两个人到苏州河边上,见到法国人出来的时候,夜风吹着,阿宝就问沪生,说,“沪生,有人说你老是笑眯眯的,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离婚。”完了沪生回答他说:“阿宝,你也是这样,你也是笑眯眯的,人家也在说你啊,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这个男人。”后来阿宝就说:“实际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新鲜事情,如果哪个女人要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到书店里边买几本文艺小说,里边有很多心理描写,看过就完全知道我在想什么。”
如果别人再提出这个疑问,我就用这段话回答他。我在《繁花》里,就是想用不描写心理活动的写法,但是让他们(读者)知道人物是什么心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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