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不惑只因具有惑的力量丨不惑 2024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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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间感受到一种生命的气魄,人其实都是向死而生的。

南方周末记者 付子洋

发自 西昌

责任编辑 | 李慕琰

濮存昕(农健/图)

濮存昕(农健/图)

四十岁时,濮存昕思考过四十不惑的问题。那是1993年,他在和林兆华合作,学习现代戏剧,在影视界已拍摄了家喻户晓的作品,回到了从小生长、观摩父辈们在台上演出的北京人艺。但濮存昕感到,人的处境是复杂的,很难行至中年便通晓世间法则。

2023年11月底,濮存昕在四川为大凉山戏剧节忙碌。这是戏剧节的第五年,作为主要发起人,濮存昕早早来到西昌,临行前他已感冒一周,但到了之后,清冽的空气很快让身体恢复。他会和彝族小姑娘合作演出,也会在当地分享今年出版的自传。

多年来,濮存昕和《南方周末》是一路相伴的好朋友。他向我们分享自己的作品、角色,也曾参与过南方周末参与研发的文化公益类节目、朗诵过《南方周末》新年献词。在《南方周末》创刊40周年之际,濮存昕说,《南方周末》是改革开放的标本之一。

濮存昕今年70岁了,我们的采访在西昌邛海宾馆进行。他十分守时,提前调整拍摄环境。每天外出,他会走一段上坡路,濮存昕从小有腿疾,走这段路需要找到合适的发力点。他说人生也是如此,人可能随时处于困惑之中,到了70岁,人也可能处于纠结之中,但重要的是纠偏和自省的能力。采访结束后,南方周末记者收到工作人员的信息,是濮存昕希望转递的一句话:“不惑只因具有惑的力量。”

以下是根据濮存昕的专访整理而成的自述:

“那是一次特别难忘的经历”

《南方周末》是一份广泛深入地讨论问题的报纸,豆腐块式的报道信息有限,《南方周末》则能用一个或多个版面,专题性地分析社会、文化、国际等领域的新闻。它的报道没有什么定论,就是提供讨论空间,读者从中展开思考,这是它的分量所在,也是它的读者群最看中的价值所在。

(注:2018年,由南方周末和其他合作伙伴共同研发的原创文化公益类节目《同一堂课》上线,濮存昕曾担任嘉宾,去往云南省广南县坝美村,没问报酬、没问条件,他唯一的要求是:给乡村的孩子们排一出课本剧。)

那是一次特别难忘的经历。当初听说这件事,第一个吸引我的点是桃花源。坝美村不是史书记载的桃花源,却神似陶渊明笔下的风貌。一公里长的涵洞,雨天水涨,人过不去,只有不下雨时,能撑着小船,渡过忽明忽暗的涵洞,到达与世隔绝的村子。

孩子们上学如果不穿过涵洞,要走近十公里的盘山路才能到镇上。下雨天,村里就专程开拖拉机把他们带下来。我对这个地方好奇。另外,节目叫《同一堂课》,原本节目组让我讲解《桃花源记》,可我觉得孩子们课堂上已经学过了,他们比你懂,把自己当做先生一样不好,我后来突然想,对,给他们排个剧。

选的是《草船借箭》,我去了之后,没想到是一个非常大的制作团队,十多台机器,还有无人机,就是全方位的记录,尽可能不穿帮。从我进洞,到见到孩子们,报名,对词,完全没有策划,只有5天时间,返程机票都买好的。

很多有意思的细节。比如我曾想象用可乐瓶穿上绳子,就成发髻,很好玩,很现代。但是有孩子说,老师,用纸杯就行。纸杯上还可以用五彩斑斓的画笔画好多东西。我想着孩子们没有服装,就带去了布和套袖。从人艺带了几个胡子,给小孩剪成他们的长短,黏上胡子,挺好玩的,一下子就形成这个戏的样子。

到了第五天,下午四点演出,从早上开始,大雨就不停,没有演出场所了。节目组在继续拍摄我的焦虑,教室可以演出,但是孩子们的家长、镇上的领导、教委的领导都坐不了,孩子们会少了很多观众。没想到四点多,雨停了,学校一共才两层小楼,孩子们欢呼雀跃跑下来,把操场的水打扫干净后,在操场台阶上演出。

完成演出时天还没完全黑,谢幕的最后一句话,我说让我们一起说,谢谢老天爷。这些小孩说,谢谢老天爷,鞠了一个躬。第二天我们就要走了,晚上还要跟孩子们告别,我原本不喜欢告别。后来我很希望节目组能再策划一集,把长大后上大学的孩子们,在一个暑假,重新把他们带到操场上去,念念过去的台词。

自我否定,自我反省,才决定你还能不能往上走

关于四十不惑,这是古人在谈论一个人的生命维度,不同年龄段有不同年龄段的生命标识、路标。四十不惑恰恰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时刻,你应该晓天下明事理,万事皆能达观。但到了21世纪,人的生存状态太多元了,我们太多时候是不解的。所以我在40岁好像也写过这样的话:我们到了四十而更惑的年龄。

我在《林则徐》里有一句台词,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所谓百尺竿头,人恰恰要自我否定,自我反省,才决定你还能不能往上走。同样的,行年四十而知三十九年非,对自我的认知刚刚开始。

纠偏能力是成熟的第一标志。这个人很成熟,他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早早地规避凶险。纠偏能力是吃亏的经历造成的,你要是没见过,这时候真不知道怎么选择。纠偏是什么,就是回到中心,要像一个人一样地活着,平等而有尊严地活着。要相互尊重,同时保有自尊。

我现在过了70岁,已经在幻想结束的那一天是什么样。这次参与策划大凉山戏剧节的开幕式,我曾为一首彝族诗感动。诗里说,我要射杀这只花斑豹,它往前跑,我的箭要射向它的前方,才能让这个花斑在风中遭遇我的尖锐。如果它向我扑来,我当然无法躲藏,只有让它咬住我的喉咙,我才能够紧紧抱住它,抱住它,抱住它,死死地抱住它。这么一首诗,我突然间感受到一种生命的气魄,人其实都是向死而生的。只有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我是如此的壮烈。这首诗突然间特别影响我,那好,咱们就念。

我养过一匹马,一天到晚跟它接触,它那强健的肌肉体格,它那宽宽的前胸,它腿部的肌肉力量。我养那匹马已经十多年了。我曾经想到了70岁还能骑马,我就值了。但现在过了70岁,我还在骑它,还能完成中二级测试。我现在的坐标是75岁,还有将近5年,我还能稳稳地在马背上,和它人马合一。它是非常好的一匹马,马的寿命是25到30岁,它现在17岁,一直能陪我到今天,帮助我不驼背,肌肉能保持核心力量。我在想到了75岁,我的生命状态能不能更好一些,在舞台上三五年,歇下来之后帮别人再做一点事情,就O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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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胡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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