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作家虹影:做导演担子很重,可电影有魔法呀!

南方+

18岁时,虹影 “带着一腔愤怒”离开了重庆,在她走遍了世界之后,认定自己的灵感源泉仍在长江两岸。

就这样,她“带着一腔的柔情”,回到了重庆,来到她写作的原点。

虹影说,在重庆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想它,现在离它越远,就会越想。

12月15日,虹影自编自导的首部电影《月光武士》上映。影片讲述了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发生在山城重庆的一段往事。

《月光武士》里,14岁少年窦小明为他的女神挺身而出,做她的武士,念念不忘,一生守护。“这是一个纯情的重庆的电影”,虹影表示,自己就是希望在今天这个人们越来越不相信爱情的年代里,讲述一段久远、难忘的深情。

虹影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重庆,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虹影移居英国,开始在海外用华语写作,《孔雀的叫喊》《阿难》《饥饿的女儿》《K》《好儿女花》等作品相继问世。

做导演之前,身为作家的虹影,过着步履轻盈的生活。可当导演这件事,生生地给她塞上重重的担子,压得“我抬不起头”。

在电影《月光武士》里,除了编剧、原作者、导演,她还是制片人,甚至在演职员表中,一些不起眼的“工种”比如美工、摄影补拍,也出现了“虹影”的名字。

从文本到电影,这一切并不容易。但虹影觉得,电影真的有魔法,“难以相信,最后这部电影是我‘变’出来的。”

对于这样一部小众文艺片,遭遇排片率低,虹影从一开始就有预料,不然她也不会说:“它能不能凭自己的生命力,在电影院里活上两天?”如今影片票房近200万,虹影“已经很欣慰了”,毕竟现在“更多人喜欢短视频和在家看电影”。

近日,虹影在北京接受了南方日报、南方+记者的独家专访。

“左航好像珍宝,是不可替代的窦小明”

南方+:其实左航没有什么演戏经验,这对于饰演窦小明是好事儿坏事儿?

虹影:我觉得他特别善良、单纯,很智慧,很稳重。第一次看他试镜视频,他就表现得非常优秀,他坐在一个凳子上,用手机拍了我让他试镜的镜头。看了视频,我认为这个人就是我心目当中的窦小明。

后来,他到组里面来围读剧本,把台词一字不差全背下来了,他是用心在说台词,用他的呼吸、眼睛、动作来表达台词。对这样的演员,你只有敬畏。

他对窦小明非常了解,我想跟他小时候在重庆綦江长大有关系。綦江不在重庆主城,那里可以看山水,看田地,给我的感觉是他的身心没有受到污染。我会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他好像是世上的珍宝,我把他当成孩子,我会去呵护他,爱护他。

我们电影遇到了很多艰难,但遇到左航是最大的幸运。他走路,说话,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完全是地地道道的窦小明。这个人完全是我剧本里面的人物,没有别人可以替代。

左航饰演窦小明。

左航饰演窦小明。

南方+:您在18岁时是“带着一腔愤怒”离开的重庆,几十年过去,您对重庆,应该是不一样的情感了吧?

虹影:是的,现在对重庆带着一腔的柔情。从我离开到回去,重庆的变化,大到我都不认识了。但是江水我认识。拍电影的时候,弥漫的雾气把大城市的感觉遮住了,这时你就可以听到乡音,感受到江水,偶尔听到有船的叫声。这些都会唤起你的回忆,仿佛回到了过去,见到了以前的那些人,他们都是有着左航一样的眼睛的,很善良的人。

我感觉现在的人心和以前大不一样,特别物质化,所有人谈论的都是钱。在我们小时候,我们没有谈过钱,会讨论一只鹅和狼做朋友,会关心气球和鸟。还有,现在重庆的邻里之间不往来了。以前,邻里之间很亲密,或者是互相打来闹去,这也是一种情感交织。这一切都是回不去的追忆。

南方+:您常说,把城市当作“人”,那重庆作为“人”,有着怎样的模样?

虹影:重庆是有山有水的,山就好像它的身体,水就好像它身体的延伸,可以通往远处。它非常有个性,内心像火焰一样在燃烧。

这个城市,它就像人一样特别有人情味,特别安逸,这些都在它的层次性中。最有意思的是,古往今来重庆都格外包容,不排他。它是一座既有历史深厚韵味,又现代时髦的城市。

身为导演的虹影。

身为导演的虹影。

“把我自己练成了‘月光武士’”

南方+:秦佳慧是怎么慢慢意识到,她自己才是自己的“月光武士”的?

虹影:觉醒的过程非常漫长。她的成长背景让她不自信,缺乏安全感。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她,认为自己需要一个保护她的“月光武士”,这样生活才能继续。当她第一次遇到钢哥,她认为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保护神。但她发现这种保护是会付出代价的,她和钢哥结婚后常常遭受家暴。

后来,她在特别孤独的时候碰到了少年窦小明,当她跟少年第一次讲月光武士的故事时,等于讲了一个文学童谣,把少年给框进去了。这个少年完全没有设防,所以想要来保护她。随着少年对她生活的介入,她跟丈夫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当然,最大的变化是因为她跟钢哥去了日本,他们的关系完全变了,是佳慧反过来照顾、守护不会当地语言的钢哥。以前,钢哥作为强者家暴,到了日本后,他没有钱,找不到工作,变成作为弱者家暴她。这段关系发生了彻底的变化。在日本的20年,他们分分合合,这部分我做了大量的留白。到了后面,佳慧要回国看父亲的坟,也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了钢哥,钢哥尾随而至。这些变化都是一步一步的。

冯家妹饰演秦佳慧。

冯家妹饰演秦佳慧。

南方+:您说自己是自己的“月光武士”,您觉得您跟秦佳慧有什么区别?

虹影:我没有秦佳慧那么幸运。没有遇到钢哥,没遇到那样的父亲,我的父母都不保护我。曾经,我内心深处非常渴望有一个“月光武士”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但根本不可能。“月光武士”的寓意,是一个人总期待别人来拯救他,他不知道最后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实际上,是我把我自己练成了“月光武士”,我必须自己保护自己。

我把小说写出来,电影拍出来,是想和更多人来分享“月光武士”这个概念——你只可能成为你自己的保护神,别人都不可能成为,也无法代替你自己。尤其是女性,首先要自己萌醒过来,不要圈在爱情的框子里。

南方+:您觉得这个影片的力量感从何而来?

虹影:电影的力量感在于它有自己的风格。这部电影你看完之后,也许觉得是一个故事片,讲述了一位少年跟他的最爱的一位女人之间的情感。你特别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少年的一个梦。事实上,所有经历都不存在,只是他在江边打水漂的那天头脑想象出来的,有点像《罗拉快跑》的感觉。

但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些,因为它是通过对记忆的追溯来体现的。我特别尊敬能看到这一点的观众。

虹影(右)。

虹影(右)。

“怀着女儿时,世上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宽容”

南方+:做导演这件事,实践下来享受吗?还会继续拍电影吗?

虹影:写书时,最多在书出版的时候见见媒体和读者。做了导演后,什么都要管,什么都要做,没有人可以帮我。比如现在我还在想,怎么把电影票交给对的人。

当导演之后,好像以前的生活变得特别轻,现在变得特别重,各种担子都压着我,有一种抬不起头的感觉。但我没后悔过。

我会继续写作,也会继续拍电影,因为上了电影魔法的船,下不了船了。从开始筹备一个电影,到拍摄、剪辑,镜头拼接,配上音乐,再调整,变来变去,就好像折叠一个玩具一样,它的变化可以无穷无尽。成片出来后,我有些难以相信,这是我做出来的。

剧照。

剧照。

南方+:您自己说,写《饥饿的女儿》时是“憋着一口气”的,但《月光武士》里已经看不到那份对抗了。许多人说,您变温和了。

虹影:我觉得是一步一步发生变化的。关键的节点是我18岁离家出走,当时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愤恨,到英国后我很迷茫,不知道我这一生怎么过。2000年回到中国后,我就特别清楚,我要当一个作家,写自己想要的书。在北京,我的心会特别平静,因为这是我的祖国,我可以感受到它每一次的震动或颤栗。

当我的女儿来了之后,我就变得特别柔软——原来一个孩子可以这样长大!有了女儿之后,我写了很多童书,那时让自己的生命处于另外一个世界里。这也是我喜欢左航的原因,因为他跟我的孩子差不多大。我看他们这一代人时,会用另外的眼睛来看——一个幼小的生命,长在这样物欲纵横的世界,若是不去保护他们,守护他们的灵魂,那该会有多少东西去侵扰他们。

南方+:在《月光武士》中,我们还看到了母亲形象的新生。从作为女儿去理解母亲,到作为母亲去理解母亲,会有什么不一样?

虹影:作为女儿的时候,我写了《饥饿的女儿》;作为母亲的时候,我写了《好儿女花》。很多读者说,在《饥饿的女儿》里你把母亲写得特别丑,在《好儿女花》里把母亲写得特别好,这是因为我的身份发生了彻底的变化。上世纪90年代时,我写的是我18岁的时候。而我45岁怀着我女儿时写下了《好儿女花》,在这个阶段,世上的所有事情都可以宽容,可以接受。这是不一样的。

南方+记者 刘长欣 段江含

编辑 周煦钊 彭奕菲
校对 吴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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