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30日，福建宁德霞浦，三沙镇小皓村。视觉中国/图

2023年11月24日，福建宁德霞浦县三沙镇发布限水通告。次日，三沙镇下辖的单斗村燃起了山火。

沿海地区干旱缺水不唯霞浦。11月以来，浙江宁波代管的慈溪市、台州代管的温岭市等多地启动抗旱应急响应。

除了降水分布不均，这些常年缺水的沿海地区都有背山面海、流域面积小的地形共性。“没有大流域和大型水库，来水再多也是东流入海，留不住。”

南方周末记者  | 黄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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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实习生 雷佳霖 李嘉宇

责任编辑 | 汪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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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被台风“喂饱”的沿海水库，到冬天还是“口渴”了。

2023年11月24日，福建宁德霞浦县三沙镇发布限水通告称，若旱情继续加剧，将全面停止工业、基建、商业等用水。次日，三沙镇下辖的单斗村燃起了山火。

11月27日，霞浦县气象台负责人张翔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2023年10月以来，平均气温偏高，霞浦县降水量比往年降低61%，从11月19日开始，气象干旱指数达到轻旱级别。

沿海地区干旱缺水不唯霞浦。11月以来，浙江宁波代管的慈溪市、台州代管的温岭市等多地启动抗旱应急响应。慈溪市政府在11月3日发布通知《饮用水源告急，请节约用水》。

这并非滨海城市第一次“喊渴”。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2020年末至2021年初，浙江沿海多地遭遇“50年一遇”大旱，水利部要求受旱地区按最不利情况制定应急供水保障方案。

上海市水务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工程师赵敏华向南方周末记者指出，沿海地区秋冬季干旱是常态，随着极端气候的增多，沿海城市降水的时间分布越来越不均匀，可能出现连续暴雨或连续干旱的情况，“这是大自然在反调节人类，警示我们要节约高效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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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水老难题

初冬，旱季又来了。

11月25日上午十点，住在霞浦县三沙镇单斗村外高山上的兰远（化名）目睹大火烧过山林，县消防队赶到后，这场火直到下午三点才扑灭。晚上七点，山火零星复燃，兰远和四个村民一起拿着杀虫用的机器抽水救火，两小时后，山上二十几位村民合力将火灭了。

霞浦县三沙镇，村民拿着杀虫用的机器抽水救火。视频由受访者提供

当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拨通霞浦县森林火灾报警电话，县防火办值班人员表示白天单斗村山火的过火面积在10亩左右，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但极有可能受近期气候持续干燥、三沙镇临海风力较大的影响。

张翔宇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近期霞浦县森林火险气象等级偏高，属于“中度危险、能燃烧”的3级水平。

霞浦县依山面海，是福建省拥有最大海域、最长海岸线、最广滩涂的县。在社交平台上，霞浦这座半岛小城被誉为拥有“中国最美滩涂”，“每一处礁石、日落都仿佛置身于电影画面中”。

三沙镇的一位民宿经营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为了应对干旱少雨带来的限水措施，民宿常年储备10吨左右的提纯水。

霞浦县干旱缺水是老难题。

南方周末记者查询发现，2021-2023年霞浦县政府对县人大代表建议的答复中，反复涉及供水问题。其中一个答复就提及，2020年以来霞浦县旱情严重，溪西水库蓄水量锐减至526万立方米，仅占正常库容的14%。

霞浦县水利局水利股股长郭文星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霞浦县的三沙镇和北壁乡缺水问题尤其突出。

2006年，一篇刊发在《水利建设与管理》、作者单位系霞浦县水利局的文章指出，霞浦县三沙镇自2003年4月8日以来经历了持续 7个月的严重干旱，三沙自来水厂唯一的水源周湾水库无水可供，致使三沙镇 21个村居的4万人不同程度发生断水，饮水主要靠城关调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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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影响小，干旱就常见

干旱缺水和雨水丰沛，可以是同一座滨海城市的特点。降水时空分布不均，困扰着“靠天饮水”的沿海居民。

《霞浦县2020年地质灾害防治方案》显示，霞浦全县多年平均降水量在1100-1800毫米之间，年均降水量约为1490.6毫米，雨水充沛。

张翔宇认为，霞浦2023年整体的降水量并不少，“到11月27日为止，是1398.3毫米”，但降水来源主要靠夏季的台风，“台风走了之后，10月以来受北方冷空气影响，气候就偏干了”。

夏季没有受到台风实质性影响的沿海城市，缺水问题更加突出。

据台州市级新闻平台“望潮”客户端报道，2023年5号台风“杜苏芮”为台州带来丰沛降水，但6号台风“卡努”却未能进一步为水库增蓄，两轮台风过后，临海市牛头山水库水位达到“城市用水保供线”，但仍无法满足农业灌溉用水需求。

慈溪市在11月3日发布的公告中称，慈溪历来属于资源型缺水地区，今年又恰逢没有台风实质性影响，降雨量整体较常年偏少21%。11月4日，温岭市在启动抗旱Ⅳ级应急响应的通知中表示，今年以来，温岭市降雨量偏少，目前五大水库平均蓄水率仅为33.5%。

慈溪城建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综合部部长陈国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台风影响小的年份，慈溪出现干旱缺水现象很正常，往年也有类似的限水措施，“今年无论是慈溪境内的8个饮用水库，还是宁波、台州的境外引水水库，库容都偏少”。

11月29日，南方周末记者从慈溪市应急管理局和慈溪城建投资集团有限公司获悉，目前慈溪市仍处于抗旱Ⅱ级响应状态，对全市实行高低压供水措施，仅保留早中晚三个特定时间段高压供水。实施限制供水后，市政绿化行业禁止使用自来水，居民在低压供水时段用水，出水量会明显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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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山面海，留不住水

除了降水分布不均，这些常年缺水的沿海地区都有背山面海、流域面积小的地形共性。

“没有大流域和大型水库，来水再多也是东流入海，留不住。”郭文星介绍，霞浦虽有五十多个水库，但受限于地形，蓄水容量普遍偏小，长期不降水就难以保证用水。

位于霞浦县境西南端的北壁乡，地处东冲半岛突出部，境内流域面积大于10平方千米的河流仅有一条四门桥溪。

赵敏华是浙江温岭人，在他的记忆中，近二十年来，温岭松门镇停水限水已是常态，“温岭虽然沿海，但靠山平地少，都是小河道，截流能力弱” 。陈国辉指出，慈溪和温岭一样，不缺河道水，缺的是水库里的优质饮用水，水库蓄水量明显不足。

2022年6月26日，浙江省温岭市松门镇松建村。视觉中国/图

慈溪市政府官网的介绍语中，就提到“慈溪雨量充足，但因人口众多，降水时空分布不均，地表水拦蓄能力弱，年人均水占有量为浙江全省人均占有量的24％”。

为解决三沙镇供水问题，三沙供水扩建工程动工兴建，开挖凤门隧洞用于引水。工程完工后，遇到枯水年份，三沙镇会从发源于宁德市境内虎贝乡第一旗的七都溪跨流域调水。

霞浦县三沙镇政府工作人员向南方周末记者透露，位于牙城镇的凤门泵站隧洞突然塌方，抢修造成供水不稳定，是本次三沙镇采取限水措施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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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水意识不足

11月25日，霞浦县三沙东旺制冰厂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工厂停水，具体恢复时间需等待通知，但九位三沙镇商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店内和家中并未停水。郭文星表示，“停水两天供水一天”的方案并未完全按照通告执行，目前镇区居民生产生活用水仍有保障，但有必要对外告知潜在的旱情风险，提高居民的节水意识。

兰远回忆，缺水的情况在当地一直存在，主要取决于气候状况。前年秋冬久旱无雨，兰远种植的三百多亩茶田基本没有收成，“都被晒死了，生活用水也只能省着用。”

自然气候和地形原因之外，沿海城市缺水也和人类行为密不可分。

赵敏华指出，温岭是浙江沿海相对富裕的县市，随着经济发展，人口密度增加，用水量也不断上升，但保障供水的基础设施却没有跟上，管网漏损问题较为严重。

2021年，温岭市发展和改革局、台州市生态环境局温岭分局联合印发《温岭市水生态环境保护“十四五”规划》，重点提及要加快推进城镇老旧供水管网改造，降低管网漏损率。

在霞浦县，城市老旧管网改造也被列入抗旱保供水的“查漏”行动。霞浦县住建局在对人大代表的建议中答复，2018年以来，霞浦县陆续启动多个供水管网改造工程项目建设，共改造老旧片区17个，老旧管网约38公里。

包括供水管网改造在内的霞浦县城乡供水一体化工程是解决三沙镇、北壁乡、海岛乡等地缺水难题的重要一环。郭文星表示，“水源工程”就是要多建水库、扩大水厂的供水区域，但由于存在用地红线和征地难等问题，工程推进仍存在一定困难。

对于资源型缺水的沿海城市，建设水利工程之外，赵敏华建议“用生态的方法解决生态问题”，因地制宜建设海绵城市。“像新加坡一样，做到两个‘滴水不漏’——一是收集所有落到地面的雨水，一点不往海里流；二是对污水进行集中处理、循环利用。”赵敏华说。

而节水意识的缺乏，在赵敏华看来，则与水价高度相关。

《水利建设项目经济评价规范》表明，城市居民人均水费支出占可支配收入比例在1.5%-3%时，为用水户可接受范围；超过该范围时，市场价格杠杆作用会增强，激励用户采取节水措施。

水利部发展研究中心在《数说我国城镇居民生活水价》一文中指出，据统计，按照城镇居民生活第一阶梯水价标准，2020年36个重点城市水费支出占可支配收入比例介于0.21%-0.67%之间，远低于1.5%，表明当前水价水平远低于用水户承受范围下限，在我国水资源紧缺的严峻形势下，水价的杠杆作用发挥还不够。

“可以适当提高水价、改善水质，从而提升居民节水意识。”赵敏华建议。

校对 | 胡晓 视觉 |李嘉宇

本文首发于2023年12月12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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