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疍家史,浓浓渔家情 | 阳江历史文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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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栏语

历史是城市的根,文化是城市的魂。8月底阳江市委八届五次全会上提出“433”工作安排,将“打造特色文化名片”列入了重点工作内容,明确提出要传承和弘扬漠阳特色文化,加强阳江历史文化挖掘保护和活化利用。

为此,南方+、南方日报阳江记者站与阳江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联合策划推出“阳江历史文化行”系列报道。围绕阳江历史、海丝文化、文化遗产等进行挖掘和梳理,促进人们进一步了解、关注、传播和弘扬阳江文化,进一步坚定阳江的文化自信和增加文化自觉,助推阳江文化事业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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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疍家史 浓浓渔家情,阳江历史文化行

走进大澳渔村,会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然,传统和现代的元素在这里相互碰撞。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和鳞次栉比的现代化民宿无不凸显这是一个现代景区;380多米长的清末时期前店后坊的商业街古建筑,沿街的古商会和80多座完整的疍家民居,为渔村增添了一份历史的厚重感。

大澳渔村是典型的疍民村,除大澳外,阳江的东平、寿长、北津、闸坡、沙扒等沿海及漠阳江边,曾是疍民分布较多的地带。曾经,疍民以鱼和运输为生,长期在海上或河上生活、劳作,如今,他们的生活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探寻他们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仍能窥视那段苦难岁月,独特的疍家文化,则是阳江文化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探寻渊源

阳江咸水疍民部分或自其他地方迁来

疍民,古代一种水上居民,在广东许多地方都存在,有咸水疍民(即生活在海上)和淡水(即内陆河流)疍民,为家,船集工作、生活于一体。

疍民不是少数民族,只是习俗相对独特的群体。关于名字来源,有种说法是其居住的渔船外形似蛋,不过不可考。在历史记载中,有疍、蜑、蛋等多种写法。仅清朝到民国的阳江县志,就有“疍”和“蜑”两种,明末清初广东著名学者屈大均传世之作《广东新语》写作“蛋”。

关于阳江疍民,在康熙二十年、二十七年、道光二年《阳江县志》,以及民国《阳江志》均有记载,但对其来源基本都说不可考。

不过民国《阳江志》记载了《粤中见闻》的一种说法,说秦朝将领屠雎率军攻打岭南,非常残暴,“粤人不服,多逃入丛簿中,与鱼龟同处,蜑则丛簿中之遗民也。”也就是说疍民为岭南地区古越族的后裔。

民国《阳江志》卷七《风俗》有关于疍民渊源的记述。

民国《阳江志》卷七《风俗》有关于疍民渊源的记述。

阳江人、中山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司徒尚纪在《疍家传统文化形成的历史条件及其特色》一文中认为,疍民“主体无疑是古越人”,至少有2000多年历史,作为一个独立群体形成后,不断有其他人群加入,成为疍民新成员。

疍民在广东历史很长应是不争的事实,唐朝柳宗元《岭南节度飨军堂记》记录岭南节度使在广州宴请场景中有“胡夷蜑蛮”,风貌淳朴,有千人以上。

在阳江(不含阳春)历史上一段时间内疍民数量不多。清康熙二十年《阳江县志》记载,明正统年间(1436年至1449年),只有三百户,到了隆庆年间(1567年至1572年)“仅存一百零四户”。

到民国时疍民人数应已不少。民国十四年刊印的民国《阳江志》载,“今蜑户六澳俱有”,尤其闸坡澳最多。

历史上,阳江疍民当与其他地区疍民交往频繁,且互相迁移。清康熙二十年《阳江县志》载顺治十四年时“仅存六十三户”,康熙元年、三年相继全部迁走,到康熙十年(1671年)又“复回一十八户”。司徒尚纪《疍家传统文化形成的历史条件及其特色》一文中引用上世纪50年代调查,“阳江沿海一带咸水疍是从珠三角的内河和海面迁来的。”而广东汕尾市一些讲粤方言疍民,有一部分来自阳江。

明朝已对疍民进行专门管理,设置了“河泊所”这样的专门机构,并依此征收渔税。康熙二十年《阳江县志》载,洪武初年(即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当政之初),“编户立长,设河泊所,遂相沿为额编额征矣。”

明朝时疍民还被作为海军使用。明朝黄佐《广东通志》记载,明洪武十五年即1382年,将海岛无定居或为海盗的沿海蛋户万人练为水军,以防海盗。阳江疍民是否在其中,尚无记载,却也有可能。

民国《阳江志》卷六载大澳港“为航行省城香港必经之路”。

民国《阳江志》卷六载大澳港“为航行省城香港必经之路”。

咸水疍民一般依托港口聚居,因此,历史上当是海上贸易的重要参与者。阳江著名古港大澳、东平、戙船澳是阳江咸水疍民重要生活、工作港口,也是各类商船途经南海海域的必经之路,途经船只,可在港口补给、货物周转等。

民国《阳江志》有相关记载,东平港是“航海西来……必经之路”,大澳港“为航行省城香港必经之路”,而“商务为闸坡、东平两澳亚”。戙船澳是阳江“最良之港湾也”,商业最为繁华,“为邑中各澳之冠”,商店三百余间。

万人坟

见证旧时疍家人苦难史

今年94岁的周老太就是地地道道的疍民,本是阳东区东平人,后嫁到了大澳渔村。

她在海上出生,船上长大,她还依稀记得父母出海捕鱼时,会将一个葫芦绑在她的腰间,以防止溺水,而岸上同龄的孩子到处奔跑玩耍时,她却只能在颠簸船舱里劳作,以减轻父母的负担。

民国时期南海疍民(图片翻拍自《阳江疍家风俗》)。

民国时期南海疍民(图片翻拍自《阳江疍家风俗》)。

这其实是当时大多数疍家孩子的真实写照,也是疍家曾经艰难生活的缩影祖祖辈辈在船上生活,贫穷,更鲜有机会读书学习。民国《阳江志》曾这样记载:“其捕鱼之利仅博得一饱,贫乏者一叶之篷不蔽,其身百之衣难掩其骭。”

因为长期在海上生活,旧社会时常遭陆上人歧视,社会地位低下。疍家咸水歌中有“出海三分命,上岸低头行”,就是其真实写照,另一首歌更生动刻画了疍家人曾经生活的惨状“沙田疍家水流柴,赤脚唔准行上街,苦水咸潮浮烂艇,茫茫大海葬尸骸。”

曾经,疍民并不被允许上岸。广东省疍民文化研究会会员、理事杨计文,是阳江闸坡疍民后代,他听父辈讲过,旧社会闸坡疍民被限制上岸,即使上岸办事也常受人欺负,被称作疍家佬或船仔狗。因为被歧视,很难与陆上居民通婚,周老太丈夫一家就是大澳渔村的疍民。

在大澳渔村民俗风情馆里,有两种疍民的“住房”模型:棚居模型和罟棚船模型。工作人员介绍,罟棚船集中打鱼、生活、居住、工作一体的渔船,船上有工作区、生活区、储物区、卧室区。棚居类似于吊脚楼,用很长的柱子支撑建在浅海区,一般低矮、潮湿。

大澳渔村民俗风情馆内的“棚居模型”模型。

大澳渔村民俗风情馆内的“棚居模型”模型。

疍家艰苦的生活条件和环境,使其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也很弱。民国《阳江志》有载光绪十二年十一月初四夜闸坡大火,焚商店及蜑棚数百间,死数百人。2000年《阳江县志》载1925年10月8日强台风袭击闸坡、沙扒,击沉渔船30余艘,渔民死亡400多人。在大澳渔村的后山上一座公墓“万人坟”是疍民苦难史的见证。

据说,光绪十三年,一场大海潮冲袭了大澳,夜泊船只尽毁。等到潮水退去,沙滩横陈无数死尸,大澳主事人把无主尸骸集中掩埋于此。此说时间点与2000年《阳江县志》记载的灾害日期相符合——光绪年间有9次台风,光绪十三年和三十四年台风最大,其中前者有“房屋倾塌甚多”的记载。

南方+陈步上 摄

晚清翰林编修姜自驺和阳江当地举人何铨譝曾在此凭吊,并分别有联:“碧海无涯乡梦渺,青山有主客魂留”“几亩青山千顷浪,一抔黄土半庭花。民国初年该墓重修,后部分被毁。墓旁有碑,于1996年春修建,并刻有《万人墓碑记》,上载1994年有企业家出资对墓碑进行了修缮。

如今,年轻时在船上生活的很多细节,94岁的周老太已经记不清了,曾经的苦难在她脸上化作一道道皱纹,眼神里却有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

上岸安居

疍家人奔向幸福新生活

我们走进大澳渔村见到周老太时,她正在家门前的小凳子上编织着竹篮,右手边椅子上面6个已编好的竹篮摆放得整整齐齐,非常精致,她说这些篮子是卖给游客的。

大澳渔村是旅游景区,疍民曾经的生活用具已成了“工艺品”,游客常当作纪念品采购带走。坐在家门口,周老太就能靠着祖辈流传下来的竹篮编织手艺赚些零花钱,这在曾经是不可想象的。

大澳渔村村民周老太今年94岁,见证了现当代疍家生活的巨大变迁。 

大澳渔村村民周老太今年94岁,见证了现当代疍家生活的巨大变迁。 

这一切的根本改变源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疍民被尊称为渔民或水上居民,他们在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等方面的待遇完全与陆地居民一样,政府开办了渔家子弟小学、中学和识字班,帮助他们以及下一代学习知识,提高文化水平。还实施渔民上岸安居工程,拨出专款资助他们陆续废除了棚居,在陆上建起了宽敞的瓦房和新式楼房,改变了渔民泛宅浮家的历史,还逐渐与陆上居民通婚。

新社会也彻底改变了杨计文全家,作为疍家后代,他后来进入了政府部门工作,曾任海陵区直机关党委书记等职,现已退休多年。作为地地道道闸坡人、疍家后代,他尤其热爱着这片土地,尤其喜欢写作和摄影,走遍了海陵岛的山山水水、各个村落,写作了数百篇文章,并结集《闸坡印记》《闸坡风味》,记录了海陵岛的历史、民俗、传说、人物、美食等。

已退休多年的大澳渔村原村支书杨何生,因为受从小教育原因,习惯叫疍民为渔民,他家于民国时期移居大澳,非以贩鱼为生。杨何生说,如今渔民后代很少以鱼为生,年轻人大多到外面务工,或住在东平镇、阳江市区。原先大澳有两百多户渔民,如今常住只有十几户,留在村里的多为老人。

传统生活方式改变,新的业态迅速形成。杨计文所在闸坡镇则是全国知名旅游景区,旅游业成了当地老百姓重要收入来源。

以疍家风情为特色的大澳渔村,已成为国家级AAAA景区。

以疍家风情为特色的大澳渔村,已成为国家级AAAA景区。

杨何生所在的大澳渔村,自2001年开始,借助疍家文化特色发展旅游产业,经过22年发展成为国家级AAAA景区,并已成为集文化、旅游、居住、商业为一体的综合街区,延续渔家风情风貌。

大澳渔村村民也顺应潮流,有的在此做特产生意,有的则利用民居做起了民宿业务,颇受游客欢迎。许多外出务工或常在城里居住的村民,则将老房子租出去,用来做民宿、餐饮等。

老房子、老街区、古渔港、古商埠、古码头,甚至不显眼的生活用具,在新时代里,已成为疍民们的财富,并持续推动着他们奔向幸福生活的大道。

咸水歌

唱尽了疍家人的苦难和坚韧

尽管时代变迁,疍家人曾经独特的生活方式,形成的独特疍民文化在当代保留下来,也成为阳江文化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咸水歌”最具代表性。

海水是咸的,顾名思义“咸水歌”。咸水歌是疍家人劳动号子中的一类,现在人们有一个共识旧时疍民长期海上生活,和陆上社会分割,在出海劳作时用唱歌交流,是抒发劳作时的心情,同时也以歌表达生活中的各类感情。

旧时疍民婚嫁习俗中,咸水歌贯穿始终。哭嫁歌,是渔家女孩子出嫁前所唱的咸水歌,以出嫁女一人自叹为主。两个人一起叹的叫“对叹”,有同族同宗的女性亲人来陪准新娘对叹,多数是出嫁女孩的姐妹、好友,以尽姐妹之情。叹时多有叙旧,回忆儿时旧事,感恩父母亲情,表述一种情感和难舍难分的情绪,可谓“缠绵悱恻哭嫁歌,一怨三叹断人肠。”

清道光《阳江县志》记载了婚嫁习俗“婚娶率以酒相馈遗,妇子饮于洲岸,是夕两姓联舟多至数十艇,赓唱迭和以为乐。”更早期明末清初学者屈大均《广东新语》中也有类似记载“疍人亦喜唱歌,婚夕两舟相合,男歌胜则牵女衣过舟也。”

清道光《阳江县志》卷八有载疍民婚嫁习俗。 

清道光《阳江县志》卷八有载疍民婚嫁习俗。 

咸水歌更记录了疍民的生计劳碌、生活疾苦,乃至在旧社会被歧视、压迫的经历,其实也体现了在此环境下坚韧与乐观。阳江市文化馆编撰的《阳江疍家民俗》精选歌曲《渔家苦》词中有这样记载“栖息无家四海浮,破船烂网把身留。衣不蔽体食不饱,终年劳累终年愁……”反映的是生活方式和生活疾苦。疍民还曾流传这样一首歌谣“帝王说我生来贱,赶我众人下深渊,陆上不得建屋住,山岸不得饮水泉,读书考试更无份,水陆不准结姻缘……”反映了旧社会疍民的社会地位。

如今,随着疍家人陆续上岸居住,生活环境、生活方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会唱咸水歌的人也越来越少。不过随着众多文化人士的加入,咸水歌不断创新,努力跟上时代潮流,探寻新时代的传承发展之路,阳江咸水歌已入选广东省非遗名录。

阳东区东平镇原大澳渔业队渔家歌手陈昌庆在传统渔歌中创新,加入反映现代渔民生活的新内容,创作了《乜人识尽海中鱼》等新渔歌,在全省咸水歌大赛中,荣获 “渔歌之王”称号。2002年首届广东省(阳江)开渔节,由知名作曲家郑秋枫作曲,阳江当地曲艺家陈慎光作词的《开渔之歌》,还荣获了广东省第五届“五个一工程”奖。东平镇咸水歌传承人杨爱退休后,不仅组织歌队,还组织人员走进校园教授学生唱咸水歌。“咸水歌”也受到《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关注,2019年港澳繁体版本上刊有阳江当地文化研究者谢明撰写的《悠悠咸水歌 淳淳疍家人》。

2023年8月15日 广东南海(阳江)开渔节上渔家婚嫁习俗表演。 

2023年8月15日 广东南海(阳江)开渔节上渔家婚嫁习俗表演。 

咸水歌也走上了大平台,每年在海陵岛举行的海(阳江)开渔节上,咸水歌、婚嫁庆典巡游是必不可少的节目,闸坡疍家渔民婚俗已被入选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加以保护。

与闸坡镇相距几十公里的阳东区东平码头,设有渔家曲艺舞台,每到傍晚时分,有年长的渔民妇女,自行组织群众唱咸水歌,这里也成了游客的打卡点。他们在这里拍照、听歌,尽情感受渔家文化的神韵,而悠扬歌声,伴随着东平港湾的海浪起起伏伏,似乎在诉说着疍家历史的沧桑。

【策划】曾超群 杨世华 赵强

【统筹】陈步上

【采写】潘倩瑶 陈步上

【视频】杨计文 谭掌友

【图片】潘倩瑶  陈步上(署名除外)


编辑 见习编辑何嘉琪
校对 杨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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