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强调，“在五千多年中华文明深厚基础上开辟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是必由之路。”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丰富的廉洁文化元素。我们开设“探访南粤史迹 传承廉洁文化”专栏，旨在解读广东廉洁文化的深厚底蕴，让博物馆里的文物、广阔大地上的遗产、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系列报道将走遍广东，为您展开一幅南粤廉洁文化史迹画卷。

(探访河源和平阳明博物馆，时长共2分16秒)

为善去恶致良知——探访河源和平阳明博物馆  

王阳明，字伯安，号阳明，名守仁，明中叶人；其所提出的“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论说，赓续发扬心学一脉，为精神和道德生活开辟新路，因而彪炳中国哲学史册。作为其思想转捩点、学问精进处，龙场悟道向为人所津津乐道。

王阳明与粤北小城河源亦颇有渊源。九连山积年巨寇得以廓清，和平得以添设县治，间中皆有阳明行止。近日，南方+记者探访河源市和平县阳明博物馆，了解和平立县始末，探究阳明思想脉络，并从中体认可资今用的廉洁文化内涵。

阳明公园内的王阳明塑像。

廉明治军荡巨寇 移易风俗立县治

作为心学承前启后里程碑式人物，王阳明不仅滋益同时代人，且是今人汲取思想养分的源泉。搜索青年人聚集的视频弹幕网站bilibili，复旦大学王德峰、浙江大学董平、南京师范大学郦波等专家学者，围绕阳明学以及阳明后学展开颇富洞见的阐发，是以王阳明今日更多以思想家、哲学家闻名。然除心学上多有建树外，王阳明于沙场上亦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好手。

王阳明一生历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考其履历，讨贼平乱堪为平生功业。正德十一年，王阳明擢升为右佥都御史，巡抚江西南安、赣州。九连山脉处粤赣交界处，多深山绝壑，林薄翳密，是以流民盘桓，盗贼啸聚。其中，池仲容盘踞浰头山（今广东和平县西北浰源）。王阳明到任后，知道身边有不少叛军耳目，于是传呼年老而狡黠的仆役加以审问，仆役不敢隐瞒，如实交代；王阳明就此赦免他们，并让其侦探叛军情报。

在王阳明平定福建大帽山的乱军时，龙川的盗贼首领多请降。池仲容眼看形势不妙，假意归顺，王阳明亦虚晃一招令贼寇掉以轻心，最终诱敌深入，将池仲容擒戮于赣州。此后，王阳明率大军攻打叛军巢穴，接连攻入上、中、下浰，杀敌二千有余。余下叛军奔逃进九连山。由于山势绵延，地形陡峭，难以攻打，王阳明于是拣选七百壮士，着叛军衣裳，跑至山崖下呼叫；叛军以为是自己人，便招呼他们上去。而官兵从外攻打，内外夹击，最终将叛军斩杀殆尽。《明史·王守仁传》载：“守仁所将皆文吏及偏裨小校，平数十年巨寇，远近惊为神。”“王守仁始以直节著。比任疆事，提弱卒，从诸书生扫积年逋寇，平定孽藩。终明之世，文臣用兵制胜，未有如守仁者也。”皆是极言王阳明高超的军事才能。

尤可值得注意的是，所谓用兵如神，实由从严治军，加强对官吏的监管，惩治腐败，奖励清官廉吏，治理奢靡浪费现象和禁止侵害农民商人利益等廉政举措支撑。王阳明在南赣平乱时，颁发《行岭北道申明教场军令》，“各兵但有擅动地方一草一木者，照依军令斩首示众”。在《禁约榷商官吏》中，明确要求收税官吏不许多取毫厘，不得擅登商船，不得假盘查之名侵凌骚扰。在《参失事官员疏》中，王阳明参劾龙南知县卢凤等官员在剿匪过程中的错失。

贼寇虽荡清，然往后流贼复聚又该如何是好？在王阳明看来，只有趁此机会，建立县治，控制三省贼冲之路，才能防止祸根又萌。《添设和平县治疏》中详细阐明阳明胸中计量，“于和平地方设建县治，以控制猺峒；兴起学校，以移易风俗；及将和平巡检司改立浰头，屯兵提备，庶几变盗贼之区为冠裳之地，实为保安至计”；并建议“本峒羊子铺一处，地方宽平，山水环抱，水陆俱通，可以筑城立县于此”。该封奏疏后获朝廷批准，和平县始立。

时至今日，和平县仍保存着一些与王阳明有关的史迹。譬如位于大坝镇水背村书香围的和平巡检司旧址，王阳明曾于此驻军指挥剿匪；又如阳明镇解放路60号老县衙内的一株大榕树，据传和平县衙开衙时由王阳明亲手种下。某些遗迹经岁月风烟仅有局部留存，譬如阳明镇城西街建设路今和平中学内原立王文成公祠，如今仅有斗门残存。阳明镇老县衙右侧原有阳明学宫，学宫、学额的增加使当地愈加重视教育；但学宫由于历史原因今已不存，仅留其上“双凤朝阳”木雕构件保存在阳明博物馆中。

王阳明上《添设和平县治疏》后，和平始立县。图为和平县城。

除廓清南赣叛乱后，王阳明后又平定宁王朱宸濠造反，平定广西思恩、田州之乱，征剿八寨、断藤峡乱民，可谓战功赫赫。值得注意的是，王阳明事德往往寓于事功之中。南赣荡寇扫除后，王阳明作诗《回车九连山道中短述》，其中“百里妖氛一战清，万峰雷雨洗回兵。莫倚谋攻为上策，还须内治是先声”，已露心学端倪。又，《与杨仕德薛尚谦》道：“某向在横水，尝寄书仕德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清平定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胸中无沟壑，山中之贼难破。不过，对于王阳明来说，较之排兵布阵，向内求索之路，更为艰险曲折。

精进思想修为 培育政治良知

正德元年，给事中戴铣请求罢黜权宦刘瑾，遭到逮捕。王阳明递奏章企图解救，却被廷杖四十，贬为贵州龙场驿丞。《明史·王守仁传》载：“守仁天姿异敏。年十七谒上饶娄谅，与论朱子格物大旨。还家，日端坐，讲读《五经》，不苟言笑。游九华归，筑室阳明洞中。泛览二氏学，数年无所得。谪龙场，穷荒无书，日绎旧闻。忽悟格物致知，当自求诸心，不当求诸事物，喟然曰：‘道在是矣。’遂笃信不疑。”

“龙场悟道”之所以为阳明思想守正精进的重要节点，一方面是因为过去王阳明欲从佛道中窥得“天理”，年近不惑，始觉今是而昨非；好在能够别求他法，于思想的无人区继续探险。另一方面，当王阳明意识到“格物致知，当自求诸心，不当求诸事物”“圣人之道，吾性自足”时，不仅是对朱子学的矫正，且已将道德圭臬置于自己掌中。兹略分说如下：

缘何儒学较之佛老更胜一筹？日本学者冈田武彦《王阳明与明末儒学》提及，佛氏的“无”或是仙家的“虚”，或是以出离苦海为目的，或是以养生为目的，都是在本体上加了些意思，所以王阳明认为它们是失去了虚无本色而成了本体之障碍。王阳明与宋儒一样，认为佛老因为只提圣人的上半截而遗弃下半截，因此都不如儒学之彻上彻下、大中至正，惟儒学才强调真虚无。若能遵从儒学之道，那么佛氏的出离、老氏的养生即在其中。

阳明学与朱熹的学说究竟是何种关系？学者格非认为，王阳明对朱子学的质疑、诘难与驳正，涉及天理、性命、格物和亲民等诸多方面；从对晚明至清代学术产生重要影响的内核来说，又可归结为知行合一说、良知说以及无善无恶论三个方面。

以良知说为例，朱子学认为通过迁善去恶，士大夫道德日臻完善，便可自上而下感化民众。而王阳明认为“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良知即为是非之心，不虑而知，不学而能；既然人人能够触及，那么“满街皆圣人”亦无不妥，亦无不可。《王文成公全书》卷八《书魏师孟卷》就提到，“愚不肖者，虽其蔽昧之极，良知又未尝不存也，苟能致之，即与圣人无异矣。此良知所以为圣愚之同具，而人皆可以为尧舜者以此也。”

阳明学对朱子学有所矫正，却并非彻底抛弃。王阳明同样也提“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但王阳明极富洞见之处在于，从“理论形式上把确认真理的权利交还给自我”。思想精进不用借由代理人实现，不必等士大夫道德完善后，再“先富带动后富”；倘若是有心之人，凭借孜孜以求的功夫，思想上实现共同富裕也未尝不可能。

王阳明在龙场悟道的次年，即提出“知行合一”论。《传习录》言：“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头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知行工夫中，‘行’的根本目的，是要彻底克服‘不善的念’而达于至善，这实质上是道德修养与实现的过程。它对于矫正社会上‘说归说，做归做’知行脱节的风气，培育政治‘良知’，有很强的现实指导意义。”阳明博物馆馆长吴更生说。

阳明博物馆。

打造廉政教育基地 营造风清气正生态

阳明学说承续孟子，推崇陆象山，而与朱子学分庭抗礼，除了学术思想上的分歧之外，也有深切的现实忧虑。王阳明《答顾东桥书》对当时的社会弊端有过这样一番描述：“盖至于今，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而习以成性也几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轧以势，相争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声誉……记诵之广，适以长其傲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辨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

王阳明在系列书札中直陈时弊，而《金瓶梅》对其时世情之伪、人情之假则有一番活泼泼地描摹，恰与阳明论述参互成文。格非在《雪隐鹭鸶：<金瓶梅>的声色与虚无》谈及，在《金瓶梅》的时代，以程朱理学为核心的传统儒学所要求的“万善皆备”与严格的道德自律，与实际社会生活商业化、欲望化的现实之间产生了巨大的裂隙。正如王阳明所指出的，一般读书人沉迷在自己的欲望和功名利禄中不能自拔，却又要去遵循维护那基本上排斥欲望和功利的程朱的“礼”或“天理”，这必然导致人格分裂。在追求自己欲望的过程中，将孔孟教训变成一种装饰物，变成一种炫博矜奇的记问和辞章之学——这可以称之为“理伪”，这是王阳明创立新学、思以救之的出发点。

王阳明对“人情之假”深恶痛绝，试图仰赖良知之学应对急剧变化的社会现实，重组正在面临崩溃的社会伦理秩序。《答顾东桥书》云：“所幸天理之在人心，终有所不可泯，而良知之明，万古一日，则其闻吾‘拔本塞源’之论，必有恻然而悲，戚然而痛，愤然而起，沛然若决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者矣！非夫豪杰之士无所待而兴起者，吾谁与望乎？”

阳明公园内的阳明修心园铭。

《明史·王守仁传》对阳明“事德”做出肯定，称其“当危疑之际，神明愈定，智虑无遗，虽由天资高，其亦有得于中者欤”。又记录朱子学者对阳明新说的诸多非难，“矜其创获，标异儒先，卒为学者讥”。

心学自王阳明而大成后，其下又延伸出许多流派，至黄宗羲、顾炎武、王船山再开出新局。从辩证法的角度，其间不知经历多少破立。对于自身学说的命运，王阳明生前已了然于胸。弟子徐爱为《传习录》作序，文中记录王阳明对门人的叮咛，“圣贤教人，如医用药，皆因病立方，酌其虚实温凉阴阳内外，而时时加减之，要在去病，初无定说。若拘执一方，鲜不杀人矣。今某与诸君，不过各就偏蔽，箴切砥砺，但能改化，即吾言已为赘疣。若遂守为成训，他日误己误人，某之罪过，可复追赎乎？”

阳明学说诞生之初，自有其得风气之先而能引领时代的所在。但任何一种学说都不是颠扑不破之至理。时至今日，王阳明仍为人所援引，一则其学坚持精神守正而又精进不已，本就具启发性；另则阳明学说并非蹈空之学，今人结合现实需要，萃取其精华，尽可做出新的阐发。

近年来，和平县着力挖掘阳明文化资源，擦亮阳明文化品牌，即是一例。“除了建设阳明大桥、阳明公园、阳明博物馆、阳明塑像等，和平县还不断拓展阳明文化研究领域，从廉政文化的角度对阳明文化进行挖掘研究，搜集整理王阳明的廉政言论、廉政举措、廉政事迹，提炼归纳包括知行合一、清正廉洁、省察克治、刚直不阿、勤政亲民等在内的王阳明廉政文化五大核心。”吴更生表示，打造和平县王阳明廉政教育基地，意在古为今用，用王阳明廉政文化教育党员干部，常修为政之德，常思贪欲之害，常怀律己之心，学用相长、知行合一，筑牢“不想腐”的堤坝，营造“海晏河清、朗朗乾坤”的政治生态。

一线探访

从河源市区至和平县阳明镇约1个小时车程，顺蜿蜒山路攀爬至东山岭，阳明博物馆始见真容。午时刚过，轻云蔽日，阳明塑像兀然立于庭前。立于东山岭上，可览和平县城全景；又见六百余级长梯，始知除山道外，游客亦可由此攀登而上。

阳明博物馆位于东山岭上，游客可攀登六百余级长梯观展。

下午两时许，登梯而上，两顾阳明博物馆，终得以登堂入室。博物馆一楼为和平县历史文物展区；二楼为阳明文化展区，展示阳明生平，与和平的因缘及其心学成就。值得关注的是，展区还专门辟出空间设立王阳明廉政文化教育基地，梳理王阳明行止中的廉政举措，并展陈《王阳明廉政文化宣传教育画册》《和平县廉洁小小说（闪小说、微小说）征文获奖作品集》等书籍。

直至今日，阳明学堪谓“显学”，研究著作不胜枚举。那么，迢迢远道探访阳明博物馆是否有必要？

笔者认为，一方面，同为心学大家，湛甘泉承陈白沙衣钵，与阳明学说并称“王湛之学”；阳明曾于河源建功，湛甘泉为广州增城人，陈白沙为江门新会人；地域与学问产生交汇，同一区域领略学说承继，或是其魅力所在。另一方面，借由实体化场所，观众了解阳明平定池仲容等贼寇始末的同时，亦能知晓和平县的来历。

韩愈贬谪潮州，从此“赢得江山都姓韩”。和平何尝忘却阳明立县的功绩？民国时期，和平县城的城厢镇更名为阳明镇，至今仍是全国唯一一个以阳明命名的镇。此外，和平又有阳明古道、阳明公园、阳明大桥、阳明中学等，阳明记忆俯拾皆是。

午时门可罗雀，未料工作日下午，阳明博物馆来了不少观众。作为河源市反腐倡廉历史教育基地，阳明博物馆承载周边地区各类机关单位廉政教育活动；参观者在神交古人之时，亦能从中汲取历史智慧推进反腐倡廉建设。

博物馆闭馆后，又有周边居民骑电动车来到东山岭上，或跑步或观景。夕阳辉映，云霞漫天，王阳明塑像矗立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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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视频】南方+记者 李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