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千年商港、建筑之乡、沉香之乡、红色热土……一张张厚重的文化名片诉说着山海电白千秋繁华,成为后人传承电白文化的精神纽带。《南方日报·电白视窗》、南方+电白频道推出“电白掌故”栏目,探寻文化史脉,聆听历史回响,从文化历史、民俗民风、名人轶事和典故传说中窥探电白文化的传播路径,感受古今电白的历史脉动。敬请垂注。
发源于电白境内最高峰鹅凰嶂的沙琅江,是电白最大的河流,也被当地人视作母亲河。沙琅江由北向南曲折迂回112公里,滋养着一江两岸,缓缓汇入南海。
曾经,沙琅江是电白物流繁忙的水道。江面船儿穿梭,沿岸码头上货如轮转。一群疍家人,在江中呼号,沿江两岸留下纤绳段段,沙哑的歌声在江面飘渺。
疍家人,即水上居民,长年累月飘荡于海上、江上。他们以船为家,以捕鱼或运输为生,又被称为“渔民”或“船民”。过往,疍家人就像漂在水面上的浮萍,居无定所;而今天,聚居在电白区沙琅镇渔船村的船民们,有崭新的住房,有安乐的生活。
以水为生的疍家人如何在水上扎根,又怎样回归陆地,这个特殊的群体孕育着怎样的文化根脉?笔者在沙琅镇新城社区包片干部的帮助下,找到了江面上久违的船民聚居地。“船民上了岸以后就集中安置起来,他们在岸上也很勤劳。”包片干部吴桢翔说。
辉煌年代
梦想实现“千吨船只机械化”
在沙琅镇境内石角大桥下,就是沙琅江,当地人称这段为“石角河”。紧靠着江边的,是船民一村和船民二村,方圆15亩左右,大概住有船民400人。
“我们这两个自然村安置的都是船民。”船民二村的组长林仔解释说,在他们这里,以运输为主的叫船民,以捕鱼为生的叫渔民,都在水上生活,以船为家,所以也自称作疍民了。
船民是一户一船,生活起居都在船上。“以前水东没有公路,内陆航运较为发达,沙琅、霞洞、羊角、袂花、鳌头等圩镇互相通航,且与鉴江水系的各条航道连通,船队可去到高州、化州、吴川梅菉等地。”船民一村74岁的阮华琴曾是沙琅船队的副队长,对当地船民的历史如数家珍。
当时的货船主要运输国防物资、煤炭、沙石、水泥、化工原料、钢材、化肥、副食、百货等。“那个时候,从水东到茂名船运需要3至4天时间。”阮华琴说。
“最早的船是木船,一般载重为4—9吨,全靠手撑和扬帆;后期以水泥船为主机动装置,可载20—40吨货物。”阮华琴说在内陆水运时代,这样的船只可是十分得力的运输设备,也牵系着水上人家的生存。
“我们见证了船队最辉煌的年代。”回忆起沙琅江上内陆航运的峥嵘岁月,阮华琴眼里放光,脸上满是骄傲。就是这样如今看着并不起眼的运力,却在沙琅江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阮华琴回忆,20世纪50年代解放海南岛期间,当时大军南下经电白去湛江、去广西剿匪。那时后勤部队没有车队,沙琅江上所有船民自发集结起来,用自家船只搭建成桥梁给大部队通过,运送粮食、军需用品,给大部队过江。
“解放海南岛,我们这水上‘马车夫’也是功不可没。”阮华琴说,后来,为加强船舶管理,电白县政府成立内河船队,建立港务站,实行定港、定籍、定航、定线,统一计划、调度、运价、挂牌。
“有运输任务就同意分配调度,不能私自跑运输。”阮华琴说那时候船队很成规模。沙琅船队于1956年正式挂牌成立,还成立了党支部,最多时党支部有党员30余人。
时间来到茂名建市前夕。茂名铁路和油城建设需要运输大量建材和煤等物资,电白内河船队再次发挥作用。那时,汽车运输尚未普及,沙琅江航道水位良好,航运货源充足,渡口码头到处呈现繁荣景象。
“当时电白有5支船队,沙琅江上一支船队就有100多条船,800多人,我们当时提出了‘千吨船只机械化’的目标。”阮华琴说当年的船队可谓是八面威风,还是当时的缴税大户。
离船上岸
船民有了扎根土地的家
在20世纪50年代末,电白进入“造林绿化兴修水利”时期,为解决灌溉、防洪、发电、饮用水等问题,沙琅江林头镇河段修筑共青河拦河坝,修筑罗坑水库、黄沙水库等,蓄水供农用灌溉,导致沙琅江水位下降,航道多有淤塞。
“航道由原来55公里减少到20公里,大船只很难从下游回到沙琅,航运行船开始出现困难。”阮华琴说那时已经有些运力不足的船民开始上岸定居。
1964年,广东省委提出了“清仓加载,家属上岸”的口号。
此后,电白专门划出地方,给水上人建起房屋上岸定居。政府划拨石角河边一带15亩土地作为定居点,建有船民子弟学校、敬老院、造船厂、船民新村宿舍。
按照政策,由集体单位建砖瓦房屋,给家属上陆定居。便是现在的船民一村、船民二村所在的位置。
今天的船民一村村委会,就是当年沙琅船队上岸后船民们的宿舍,如今还挂着沙琅船队党支部的牌子。“船队已经没有了,党支部还在。”阮华琴说。
“那时候,已经有船民响应号召,让家属搬到岸上居住。”阮华琴说,随着电白公路的修通,沙琅江的航运价值已经大打折扣。上岸是必然趋势,只是船民上岸,一要适应生活环境,二要寻找新的谋生路径。
“在先后的十年里,船民村有过造船厂、化肥厂、炼铁厂、发电厂、碗厂、砖厂等,来解决1000多名船民的生计问题。”阮华琴回忆起这段过往时说船民刚上岸时立业的劲头很足,对生活有了新的盼头。
阮华琴说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虽然因为建设发展的需要,内陆船运也曾红火一段时间,但随着公路建设的发展,陆路运输业发展迅猛,水运物资渐被汽车取代,此后内河水运走向衰落。
船民村的老人回忆,到1978年沙琅船队有水泥船70多艘,1985年后即全部停航。到了20世纪90年代,内河船全部改为作业船。陆路交通运输四通八达,水路运输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与此同时,船民也都搬迁到岸上生活了。阮华琴说,自己家是1994年搬到岸上去的。如今,阮华琴的两个儿子,一个在福建,一个在广州,做着陆上运输生意。
“一代更比一代强。”阮华琴说,自己成长的年代没有船,沿江两岸的人寸步难行;而如今,公路、铁路,条条大路交错相通,日行千里。
生活变革
融入当地 民风淳朴
走进船民以前集体安置的旧址,可以看到老房子是非常低矮的瓦房,一排过去10多间房,每一间就住一户。船民房子贴得很近,几乎没有间隔。
“不管一家几口人,那时候都挤在一间房里,跟在船上一样。”阮华琴说,现在大家都住得敞亮,舒心。
船民搬到岸上后,住所也不断更新。当年为了安置水上人,当地政府统一规划土地建瓦房。后来居民有经济能力就拆了瓦房改建楼房,在原来规划的土地上起新房。现如今,几乎家家户户船民都住上了新房。
“2021年下半年,镇和社区开始实施人居环境改善提升,船民村有了排污设施,危房也拆除了,村民的家禽圈养起来,屋前屋后没有了乱堆放杂物,人居环境改善很多。”吴桢翔说对于生活还有困难的船民,社区经常走访慰问。
行走在船民村,看到不少上了年纪的村民在家门口织网。在村口的冼夫人文化广场上,一排五六个船民在卖鱼。看到有陌生面孔来到摊位前,当地村民热情推介,鱼都是他们早上刚打的,很新鲜。
林仔说,现在村里年轻人都有了自己的工作,不再捕鱼或船运,有些留守在家的老人偶尔乘着小筏子去捕鱼,换些零花钱。
沙琅江上的船民和其他地方水上人一样,信仰妈祖,且敬奉祖先。在当地冼夫人文化的晕染下,也有了敬拜冼夫人的习惯。林仔说,他不记得这座冼太庙是何时修筑的,只知道是船民们一起筹钱修的,老一辈出船前都要拜一拜。
行船总是有风险的。“有祖婆,就无祖公”,是海边渔民流传的段子,因为男人出海打鱼,易葬身大海,清明拜祭时只有祖婆的坟头可拜。在沙琅江,流传的则是这样的段子:“行船跑马三分险,生仔姑娘站镬边”。无论是出海航运,还是泛舟于江河,那个时代水上人的安全系数是最低的。
“以前都是木桩撑起来船帆,现在有导航定位、雷达,安全性能很高。”阮华琴说,即便过去船民再辉煌,但这个时代落后的人力水上运输是会被淘汰的。
从石角大桥望过去,江边停靠着三五排“竹筏”,或者已经不能称为竹筏了,它们并没有用竹子制造,粗大的塑胶水管替代了竹子制成筏。
可以想象的是,刚刚那群船民乘着这些小筏子捕鱼。而数十年前,这条江上,大小船只,浩浩汤汤,蔚为壮观。
自从上岸定居,船民的生活方式彻底改变了。生活起居在楼房里,在工厂单位上班,到外地工作,水上的号子再也没有吹响。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船民的生活比起那个时候,早已天翻地覆。
如今,沙琅江上的疍民融入乡村振兴的大潮中,传统的水上文化在消散,新的疍家文化又在写就,而疍家后人逐浪其中,终将写下新的精彩篇章。
声音
中共茂名市电白区委党校教师唐彦超:
将沙琅江疍家文化打造成当地新名片
电白区是茂名地区唯一一个临海的行政区,外有182千米的优美海岸线,内有沙琅江、儒洞河、马店河、麻岗河、旦场河、寨头河等众多河流。其中电白疍民主要集中在水东湾、博贺港和沙琅江等地。在日新月异的现代化影响下,疍民传统的水上生产生活方式受到了严重的冲击。现今疍家文化日渐衰微,需要引起我们的重视。
沙琅江是电白区最大的河流,流域经过地是电白粮食的主要产地之一,对所流经的电白人民生产生活均产生了深远影响。故电白人称沙琅江是电白的母亲河。沙琅江疍民可以根据自己依山傍水的区位优势,充分发掘自己的发展潜力,展现江河疍民的特色疍家文化。
眼下,电白知名的疍家文化景点有南海街道晏镜社区塘霞村的疍家墟和博贺镇的疍家文化博物馆,另有一年一度的开渔节盛事等。在沙琅江畔,可以开发与之区别的江河疍家文化景点。
沙琅镇是电白县域副中心城镇,发展潜力足。在今天乡村振兴和“百千万工程”工作推进下,当地政府可利用沙琅江独特的山水、镇村特有的产业与沙琅江的疍家文化结合起来,开发相关的饮食产业或文化旅游产业。还可以结合目前网络发达、自媒体众多的特点,通过网络直播、网红探店打卡、创作短视频甚至是拍网络短剧等方式宣传沙琅江疍家文化,将本地的疍家文化打造成一张新的名片。
故事
◎老船民从哪里来
在船民一村和船民二村,主要有阮、林、杨三大姓氏。阮氏修建有宗祠,祠堂旁边的小路直通往以往的停泊码头。
“从宗祠四世祖、五世祖的牌位推测,我们是清朝中期从阳江迁来。”阮华琴是曾经沙琅船队的副队长,也是阮氏德高望重的七旬老人,对当地船民的历史如数家珍。
阮华琴说在阳江有一个更大的阮氏祠堂,再往前推算,阮氏祖上可能是从甘肃一路南迁而来。但这一说法尚不得考证。
当地老人们普遍认为,船村阮氏祖籍是阳春,林氏祖辈是从福建迁来,而杨氏则是沙琅本地人。从不同地方迁徙而来的疍民,世代都以水为生,以船为家。
老人们回忆,根据当年船队的形迹路线,他们的同族大多分布在阳春、吴川梅菉、高州、化州等地,行迹于沙琅江、袂花江、鉴江,远至广西等地。
◎老船民婚俗
船民曾经世代以船为生,水上生活的习性让他们成为特立独行的群体,有着一些与陆上人家不一样的习俗。
曾经大部分是船民之间通婚,鲜少嫁娶当地村民,“船当户对”。船民日夜漂泊在船上,日夜经受着风吹浪打,岸上的人不愿自己的儿女到船上去居无定所。
有哪家船民嫁娶,迎亲、接亲和成亲,整个过程均在船上进行。婚宴之日,把十几只小艇并泊在一起,船头相对,以船代轿。
所以,沙琅江上,不少船民都是亲戚,而且一直以来都很团结和睦。大风大浪里,他们要共同协作抵抗风暴,回到岸上定居,他们也携手解决生活的难题。
船上生活,住宿条件有限。一户一船,一个床铺算一个房间,船头属于小房,船尾是大房。以前陆上的人觉得船民孤僻,不与人交好,有亲戚来探望的,不留亲戚过夜,也鲜有一起食饭。船民以运输为生,船货装好便要起航,耽误不得,便也没有招待亲友的时间了。
◎语言与“禁忌”
在茂名,广为人知的是疍家人说客家话,即涯话,而鲜有人知道的是靠跑船运输为生的船民以讲白话为主。阮华琴说因为要跑的地方多,讲白话便于与人沟通,但阳江、高州、化州地方语言也会一些。
与全国各地水上人一样,沙琅江上的船民有着独特的语言禁忌。对物品可以说“重”,不能说“沉”,而是叫“掟”;煎炸鱼时要把鱼翻身,只能说把鱼“顺过来”、不能说“翻”过来;帆和翻近音,一般称帆为“风篷”。
出航运货前,倘若家中小孩冷不丁说出“不要去”,或打翻了饭碗,说了一句“哦嗬!翻了!”那么这一天就不会出航了。水上人把这种不吉祥的说话称为“冷口条”。
除了冷口条,打烂饭碗、煮饭烧焦,都是禁忌,如果遇到都要改日开航。
随着他们上岸,这一切以船为载体的习惯都改变了。住上了房子,水上人和陆上人就没什么区别了。
【文/图】叶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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