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达·帕特里奇(Linda Partridge)可能是中国媒体报道中被误解最多的科学家之一。作为世界知名衰老生物学研究者，英国皇家学会副会长，德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她总是在国内舆论里与东方颇具神秘色彩的“长生不老之术”紧密联系。

“重返青春”“突破生命的长度”“换血”“消灭衰老细胞”，在搜索引擎中键入“抗衰老”，弹跳出一系列颇具戏剧性的关键词，也从某种意义上映照出她和她所在的抗衰老研究在中国所面临的普遍误区。

10月28日，当琳达·帕特里奇来到中国与媒体见面，重新厘清外界对抗衰老的认识，重申自己的研究主旨，成为此行最为重要的任务之一。“获得更长久的寿命或是为人类谋求永生，似乎正成为抗衰老话题中的误区。我的研究不是为了让人们活得更久，而是为了帮助人们在死亡之前更健康地生活。”琳达强调，她和团队工作的核心目标，是通过对衰老机制的研究以药物提前干预衰老带来的疾病，从而提升老年人的生活质量，“但目前市面上尚未有任何一种经过成功临床试验的药物能抵御普遍性的衰老。”她说。

人类寿命延长意味着非健康期更长，并未有真正的抗衰老药物

印有跳脱大色块的彩色服饰，高饱和度的玫红色框架眼镜，PPT主旨演讲的色彩被渲染成满屏的金黄色。一个研究抗衰老的女性学者对外展现出充满活力的形象，但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的银发提醒着她并未如大众想象中掌握着不老的秘密。

受腾讯科学WE大会的邀请，在琳达来到中国向公众科普抗衰研究之前，10月13日，中国民政部发布《2022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公报》显示，截至2022年底，中国60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2.8亿人，占总人口的19.8%，其中65周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2.098亿人，占总人口的14.9%。这意味着按照联合国的划分标准，中国已正式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

“老龄化”这一话题在活动前自然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在琳达迈入媒体采访间前，房间里已座无虚席，来自腾讯的主持方感慨，这一场的火爆程度要远超其他场次。

“我在房间里未看见任何一张苍老的脸，但总有一天你们都会变老。”琳达落座后的第一句问候，传递着一个关键性事实：衰老是每个人都要面临的人生境遇。

据吉尼斯世界纪录记载，享年122岁的法国女子让娜·卡尔芒是目前已知最为长寿的人类，1997年于南法去世。如今，人类的平均寿命与全球工业化时期相比近乎翻了两倍，长寿成为发达国家的普遍现象。科学家们总是热衷研究长寿的机制，诸如人体内的基因变异，此前媒体也曾采访连续3年蝉联“全球在世最长寿老人”头衔，去年4月辞世享年119岁的日本人田中力子，试图找到长寿的答案。据媒体报道，晚年的田中通常早上6点起床，喜欢数学和下棋，爱吃巧克力，喜欢喝咖啡和汽水。

人类的寿命受基因、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影响似乎已是科学共识。但随着人类寿命的不断延长，人类的身体健康状况却令人担忧，而这正是琳达想要解决的难题。

她强调，人类寿命的不断延长同时意味着身体的非健康期不断增长，伴随身体功能丧失、健康状况不佳和生活质量下降，衰老的过程中还会导致帕金森氏症、阿尔茨海默氏症、癌症、心血管疾病等一系列与年龄增长息息相关的疾病，而女性普遍比男性更为长寿，女性的非健康期也要远长于男性。

“疾病出现才去医院是一种亟须改变的观点。”此前，琳达通过动物试验探究衰老的基本机制和复杂过程而闻名学界，希望限制相关的基因表达延缓衰老，并提出用雷帕霉素符合药进行靶向预防、延缓疾病的发生甚至彻底阻止疾病。

但抗衰老的研究极为复杂，关键的基因编辑和重组仍然是科学未解之谜。面对人类普遍渴求延缓衰老而随之衍生出眼花缭乱的抗衰老药物，她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坦承：“目前市面上尚未有任何一种真正经过成功临床试验的药物能抵御普遍性的衰老。”

应对“老龄化”挑战需要跨学科参与，生命的质量比长度更为重要

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问答中，人们总是试图围绕健康长寿的秘密来发问，而在科学技术回应这一难题前，琳达所能给出的抗衰建议，仍然是遵循科学常识。“是否长寿存在遗传因素的影响，到目前为止，如果想健康地衰老，年轻人能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健康的生活方式。比如正确适量的规律运动，有节制适时的营养均衡的饮食，避免显而易见的不健康的行为，诸如抽烟喝酒等。”

她反复强调，抗衰老的关键仍然是提升生命的质量而非延长生命的长度。“比起生命无限延长，更重要的是人们如何真正去生活和享受生命，这才是如何定义人类以及人类需要追寻的意义。”琳达说。

她提及一项问卷调查，当问及西方世界里人们最珍视的是什么，一个最可能得到的答案是：我最关心的是我的健康，其次是我的家人，然后才是我的工作。“人们想要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强加给他们什么是重要的，所以某种程度上，健康和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她说。

因中国老龄人口激增，“老龄化”近年来逐渐成为国内的显性议题。据国家卫健委2022年数据显示，中国人人均预期寿命已达到77.4岁，另据国务院办公厅2022年印发的《“十四五”国民健康规划》，中国人人均预期寿命至2035年将达到80岁以上。琳达在现场预测，中国人现阶段的人均预期寿命或将达到85岁。

在科学技术进一步延缓衰老的同时，是否也意味着“老龄化”社会程度加深？我们要如何应对“老龄化”带来的挑战？她在回应南都记者现场提问时表示，人类寿命不断延长或许将给社会结构带来巨大的变化。“如果人们持续工作不退休，那么未来如何组织社会的劳动力将是重要议题。”她说。

琳达呼吁，要应对老龄化仍需跨学科的共同努力，包括社会学、营养学、医学、经济学、政治学等诸多学科参与，社会各界不仅需要关注老年人的身体衰弱以及随之而来的疾病，还要关注其中的社会不平等、老年人的饮食健康、社会交流等问题。

WE大会至今已连续举办11届

值得一提的是，除琳达在现场分享了抗衰老的研究之外，此次腾讯科学WE大会还邀请了两位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高温超导研究奠基人之一赵忠贤、国家作物种质库主任钱前，两位诺奖得主——“石墨烯之父”安德烈·海姆、首颗系外行星发现者迪迪埃·奎洛茲，以及“网状化学”领域开拓者奥马尔·亚基、磁控固液相变材料开发者蒋乐伦同台分享，向公众介绍物理学、材料科学、农业科学、生命科学等领域的突破性进展。

腾讯科学WE大会至今已连续举办11届，旨在向公众科普全球基础性研究以及前沿科学的新突破。此次大会则以“种子”为主题，致敬古往今来播撒种子改变未来的科学探索者。会上，腾讯同时发布与中国农科院国家作物种质库共同建造中的腾讯科技馆“数字种质库”，计划利用3D建模等数字技术，将国家作物种质库全品类种质资源数字化扫描，三维动态呈现，让公众更加了解丰富的种质资源、安全保存和生物育种前沿技术，提升社会对农业科学的认知和对国家粮食安全的关注。

采写：南都记者 蒋小天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