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赢,要么死”,加沙至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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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爸今年本来要来参加广交会。但是,战争改变了这一切。”战争爆发一周,沙里福就失去了多位亲人——“我的叔叔和叔母去世了,他们的儿子和孙辈也不在了,整个家族一起消失”。

10月23日深夜,伊斯梅尔给关心自己的中国朋友安妮发了求助信息。他想向安妮借1000美元,还许诺“战争结束后还给你”。他表示,他和家人目前在一个位于加沙学校中的安置点,但救援机构给予的帮助有限。市面上的食物又少又贵,且需要用美元交易。

“死亡、破坏和流离失所的程度令人震惊。”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公共关系官员克里斯多夫·汉格表示,该机构在加沙的团队实地探访了北部地区的医院。

“这里的人永远不会离开,要么赢,要么死。”


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责任编辑 | 姚忆江

“加沙很危险,但是哥哥坚持要回去。因为那里有他的妻子和4个孩子——最大的13岁,最小的只有1岁。”

2023年10月23日下午,在广州工作的巴勒斯坦小伙沙里福把哥哥送到了机场。他的哥哥要从广州直飞埃及,待口岸开放时,寻找机会返回故乡加沙。在那里,军事实力占优的以军正开展猛烈打击。实拍的视频画面中,炸弹从天而下,许多房屋成了碎片和瓦砾。

沙里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回去是哥哥自己的决定,“他别无选择”。

随着巴以冲突升级,加沙地带正在发生一场人道主义危机。截至10月24日,巴以本轮冲突已致双方超7200人死亡。另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24日消息,加沙地带有2360名儿童死亡,另有5364名儿童受伤。

冲突爆发以来,以色列军方要求加沙北部居民限期迁移到南部,否则就会被视为“恐怖分子的同谋”。但是,仍有包括沙里福家人在内的众多巴勒斯坦人依然留在北方。

据多家国际救援组织披露,10月21日-23日,累计有57辆救援卡车进入加沙。但对于超过200万的加沙人来说,这无疑杯水车薪。

“到处都在封锁,我们如何离开?就算有人撤离,路上也会被空袭炸死。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想离开自己的土地。”沙里福说。

在沙里福的故乡拜特哈农,轰炸过后,居民房屋化为一片废墟。(受访者供图)

在沙里福的故乡拜特哈农,轰炸过后,居民房屋化为一片废墟。(受访者供图)

“我在加沙看到了三次战争,这个最难”

10月19日,沙里福与加沙的家人一度失联。

沙里福的家在加沙北部小城拜特哈农(Beit Hanoun),这里靠近以色列,被称为“危险的地方”。19日当天,沙里福从新闻报道中看到家乡遭遇了轰炸。随后他多次联系家人,但对方的手机总是提醒,“不在服务区”。

直到6个小时后,沙里福才重新联系上他们。

为了能更好取得联系,沙里福为父母购买了ESIM卡,“就像国际漫游卡一样,在加沙也能用以色列或者埃及的网络服务”。沙里福补充说,这样的卡不是所有时候都能收到信号。使用时,人必须要站在高处。

沙里福来自于加沙一个商人家庭。多年来,他和家人奔波于义乌、广州和加沙,做糖果、摩托车配件、家电等百货贸易。他和哥哥在广州生活、工作多年,哥哥的两个孩子还曾在白云区读书。

刚来中国不久,沙里福就让父母有朝一日一定要来中国看看。“我爸爸今年本来要来参加广交会。但是,战争改变了这一切。”沙里福说。

战争爆发一周,沙里福就失去了多位亲人——“我的叔叔和叔母去世了,他们的儿子和孙辈也不在了,整个家族一起消失”。

冲突开始一周,沙里福就失去了亲人,他的叔叔一家不幸遇难。(受访者供图)

冲突开始一周,沙里福就失去了亲人,他的叔叔一家不幸遇难。(受访者供图)

如今,沙里福的家人也聚在了一起。他的父母、5个兄弟、2个姐姐,以及兄弟姐妹的孩子们,合计超过50个人。“一大家子已经离开了加沙北部的家,迁移到了‘不能透露’的新地点。”

在2008、2012、2014、2021年,加沙都曾经历过“战争”。但是这次似乎不一样。“我的家人告诉我,这次的轰炸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新武器。”沙里福说,“停止战争,这是救他们的唯一办法。”

同样在加沙,26岁的年轻人伊斯梅尔正在担心一家人的口粮。

10月23日深夜,伊斯梅尔给关心自己的中国朋友安妮发了求助信息。他想向安妮借1000美元,还许诺“战争结束后还给你”。他和家人目前在一个位于加沙学校中的安置点,但救援机构给予的帮助有限。市面上的食物又少又贵,且需要用美元交易。

安妮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伊斯梅尔曾在浙江一所大学留学,懂中文。两人在一场聚会中偶然相识。就在冲突前不久,伊斯梅尔还曾向她咨询,如何为高中毕业的弟弟办理来中国留学的手续。

安妮说,伊斯梅尔日常使用两个手机号,分属于加沙和以色列地区的运营商。这次冲突爆发后,加沙地区通讯设施大范围受损,伊斯梅尔通过以色列手机号勉强蹭网,这才与安妮取得了联系。

“联系上我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准备去家附近的避难点。因为他家没有汽车,一大家子靠步行撤离不太现实。”安妮说。当被问到近况如何时,伊斯梅尔用中文回复,“还没死”。

10月24日白天,筹好美元的安妮再次联系伊斯梅尔,但迟迟收不到回复。10月25日上午,终于收到了伊斯梅尔报平安的消息。据他描述,那里的战局“非常非常厉害”,“轰炸和爆炸的声音没有停止”。

“我以前在加沙看到了三次战争,这个最难的。”他写道。

救援处处掣肘

“在加沙,我们从未设想过这样的情景:200万平民会在猛烈轰炸中生活,面临水、食物、电力和药品的中断。我们应立即采取一切措施来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当地时间10月9日,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近东和中东地区主任法布里奇奥·卡尔博尼在社交平台发声。

在以色列全面围困两周后,有限的援助物资终于抵达。

据公开披露,当地时间10月21-23日,已有三批人道主义救援物资进入加沙地带,累计装运57辆卡车。其中包括医疗用品、用于水处理的消毒氯片等。

不过,这些物资对于加沙地带超过200万民众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何塞普·博雷尔10月23日在卢森堡发表讲话称,在正常情况下,如果没有战争,每天有100辆卡车进入加沙。

“很明显,20辆(卡车),是不够的。”博雷尔呼吁,当前重要的是提供更多的人道主义支持。尤其要提供燃料的支持,这样才能使发电站和海水淡化站运转,从而尽快“恢复水和电力供应”。

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近东救济和工程处)发言人塔玛拉·阿里法伊也表示,加沙对于燃料的需求“就像对水和食物的需求一样迫切”。

尽管国际救援机构一再警告,但以色列一方依然把燃料列入禁运清单。

以色列总理高级顾问马克·雷格夫(Mark Regev)10月23日接受采访时公开表示,即使所有人质都被释放,以色列也不会允许燃料进入加沙地带。雷格夫就禁运理由解释称,“这些燃料可能被哈马斯窃取,用于为火箭弹提供动力。”

在各方矛盾难以调和下,加沙地区医院运转陷入困境。

“死亡、破坏和流离失所的程度令人震惊。”10月24日,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公共关系官员克里斯多夫·汉格(Christoph Hanger)接受南方周末记者书面采访时表示,该机构在加沙的团队实地探访了北部地区的医院。“人们睡在医院的楼梯间里。数千人无处可去,在医院寻求庇护。建筑物的墙壁因附近的爆炸而摇晃。如果情况没有改善,没有清洁饮用水和拥挤的庇护所,疾病爆发的可能性就会急剧增加。”他说。

电力与燃料的短缺,让加沙地区的医院陷入困境。

“没有电,医院就会变成停尸房。”克里斯多夫表示,加沙断电后,医院也停止供电。保温箱里的新生儿和需要吸氧的老年患者面临风险。肾透析中断,X光片不能拍。他指出,加沙的大多数医院已无法正常运转,他们需要电力来维持其服务。因燃料供应不足影响了发电,这让医院处境更加艰难。

来自加沙Al Shifa医院外科医生的报告显示,他们每天工作24小时来照顾伤员;当他们尝试对患者分类时,却发现无法应付大量的伤亡,“整个系统已经饱和”“所有手术室都被占用”。

“医生报告称,在之前的升级冲突中没有出现如此大规模伤亡的先例。”克里斯多夫说。

10月17日,加沙北部一座医院遭到轰炸,带来一定人员伤亡。加沙卫生部门和以色列国防部相互称对方为袭击者。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随后强烈谴责针对加沙医院的致命袭击,表示医院和医务人员应该受到国际人道法的保护。

另据巴勒斯坦红新月会10月22日披露,当天圣城医院附近遭到猛烈炮击。其公布视频画面中,袭击发生瞬间,身穿红新月会制服的工作人员紧急在墙壁、柱子、救护车等地寻找避难点。

自这场冲突爆发以来,联合国近东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已有35名雇员遇难。

“我们无言以对。”近东救济和工程处10月23日在社交平台上发帖称,“我们向10月7日以来在加沙遇害的35名同事表示敬意。他们不仅仅是数字。他们是我们的朋友和同事。许多人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要么赢,要么死”

冲突爆发后,以色列切断了对加沙地带的水电供应。10月9日,以色列宣布“全面封锁”由哈马斯控制的加沙地带,并动员了30万预备役军人。

大战在即,以色列对加沙北部民众发出了一纸“驱逐令”。

以色列国防军10月13日凌晨向联合国通报称,已通知加沙地带北部约110万巴勒斯坦人,要求他们在24小时内撤离至加沙南部。14日上午,以色列国防军再发通告,要求加沙地带北部居民在当天上午10点至下午4点期间通过“疏散走廊”撤离。

在印有以色列国防军标志的橘黄色纸质传单上,以军向加沙民众发出警告。其中写道:“任何一个不从加沙北部山谷撤离到南部的人,都可能被认为是恐怖组织的成员。”

多名受访巴勒斯坦人向南方周末记者确认了这一消息。但他们认为,极短的时间里,不是所有人都有便利的交通工具离开。同时,撤离路上也并不安全。

在沙里福发来的视频中,坐着拖挂式大货车撤离的民众,在路途中遭遇了袭击。原本坐满妇孺儿童的露天厢板上,只留下残肢与鲜血。另一则视频中,行驶着小汽车、摩托车、驴车的撤离道路前方,突然升腾起炸弹的黄色火焰,车辆纷纷掉头。

“实际上,加沙的南方、北方一样被轰炸。”沙里福说。

古特雷斯在13日举行的安理会巴以局势闭门磋商前说,将超过100万居民从一个被彻底围困、人口稠密的战区迁往一个没有食物、饮用水和住房的地区,这是“极度危险的”,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不可能”。他呼吁取消驱逐令,希望各方避免事态进一步升级和蔓延。

沙里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即使边境重新开放,他的家人也不会离开加沙。“如果我们离开了,就会永远失去我们的家园,像1948年和1967年一样,我们不会重蹈覆辙。”

民众撤离之后,未能带走的牲畜留在废墟里。(受访者供图)

民众撤离之后,未能带走的牲畜留在废墟里。(受访者供图)

在沙里福看来,以色列想强迫居民离开加沙……他们一步一步来达成目标,“首先是关闭边境,将我们从北部送到南部,然后叫我们离开加沙去埃及”。

沙里福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巴以冲突升级后,美国总统拜登访问以色列时,美以共同提出把加沙人转移到埃及的提议,但埃及对此明确反对。

“他们(以色列)以为炸掉所有面包店、医院和房子,人们就会离开加沙,四处逃走。但他们错了,这里的人们永远不会离开,要么赢,要么死。”沙里福说。

热莎(Rasha.G)住在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地区,和丈夫、孩子一起做点儿巧克力生意。受加沙地区战事影响,这里气氛也变得紧张,“生意很冷清、人们没有什么事可以庆祝”。

如她所说,某种程度上西岸比加沙地区安全,因为暂时“没有炸弹、没有空袭”。但热莎却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热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一次次巴以冲突中,有很多巴勒斯坦人向别处撤离,或者移居到邻近国家,比如埃及、约旦、叙利亚、黎巴嫩,或者移到约旦河西岸。但他们大都住在难民营里。

“你根本不能想象难民营的生活有多艰苦,狭小的空间里住着很多人,环境非常差。”热莎说,在巴勒斯坦,很多难民的教育只能依靠联合国近东救济和工程处。难民可以在巴勒斯坦找到工作,少部分可以做生意,但是在其他国家,这些难民甚至“没有被当作公民对待”。

热莎受过良好的教育,英文流利,在欧洲生活过两年。但她还是回到了巴勒斯坦。“我从没想过撤离,我不会离开家园然后去做个难民,我宁可选择去死。”

分歧

加沙地带的人道主义危机迫在眉睫,但关于是否停火开展救援,各方仍有分歧。

截至目前,西班牙、荷兰、爱尔兰、斯洛文尼亚和卢森堡等公开支持人道主义停火。爱尔兰外交部长迈克尔·马丁表示,“加沙迫切需要获得水、食物和医疗用品”“人类遭受的苦难是巨大的。我们必须区分加沙平民和哈马斯平民”。

作为欧盟国家的领头羊之一,德国没有响应停火呼吁。德国外交部长安娜莱娜·贝尔博克表示,向加沙提供援助固然重要,但针对以色列的大规模火箭袭击正在发生。“当加沙的恐怖主义持续存在时,我们无法结束人道主义灾难”。

美国国务院发言人马修·米勒于10月23日对媒体称,停火将“让哈马斯有能力休息、整顿并准备好继续对以色列发动恐怖袭击”。美国总统拜登也在同一日表示,只有在哈马斯释放所有被扣押的人质后,才有可能讨论加沙停火的问题。

对于以色列政府来说,早在战事之初,就展示了此次行动的目的。

“这应该是我们在加沙发动的最后一次地面攻势,原因很简单,这之后哈马斯将不复存在。”以色列国防部长约阿夫·加兰特公开表示,以色列将对加沙地带发动持续数月的地面攻势,旨在彻底消灭哈马斯。

在此背景下,巴以冲突持续进行中。

根据以军的最新声明,以色列国防军在10月23日空袭了加沙地带哈马斯组织的四百多个目标,包括其武装人员集结地、指挥中心以及一条通往海边的地下隧道,并打死了数十名哈马斯指挥官及其武装人员。以军还出动坦克、火炮和直升机,对哈马斯组织的军事哨所以及反坦克导弹发射阵地进行了打击。

10月23日,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在答记者问时表示,中方对巴以冲突造成大量平民伤亡,人道局势急剧恶化,感到非常痛心。以暴制暴只会陷入恶性循环,当务之急是尽快停火止战。各方都应当切实遵守国际法和国际人道法,保护平民,全力避免发生严重的人道主义灾难。国际社会应当向加沙的民众提供更多的人道主义援助,缓解他们遭遇的人道灾难。

同时,中方将继续支持一切有利于推动对话恢复和平的努力,为落实“两国方案”,推动巴勒斯坦问题得到全面公正持久的解决作出努力。

(南方周末记者顾月冰、南方周末实习生翟桓对本文亦有贡献)

校对: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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