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万水千山，看共同富裕”——东西部协作采访报道⑥

“我会在这里待到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徐召伟说。

除了将蓝色棉服换成了一件白色的运动T恤，和二月份初访时相比，徐召伟时变化不大，这位四十多岁、身形壮实的支教老师，说话直接、语速快，沉默时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眉头的皱纹略带疲惫。

驱车上山，路途是俗称“九道拐”的峭壁公路，经过将近一小时的车程，盘绕狭窄的山路最终指向山腰处的一扇大门，进门后迎面便看到一片鲜亮的足球绿茵场，与山路沿途老旧逼仄的房屋显得格格不入，这里是贵州毕节市大方县对江镇元宝小学，是新疆人徐召伟支教的地方。

两个足球

距离徐召伟在元宝小学教第一堂课，十年过去了。

在与元宝小学结缘之前，徐召伟已经做过将近十年的乡村支教老师。2013年，经朋友引荐，他来到元宝小学继续支教生涯，从石河子大学中文系毕业的他顺理成章地任教语文老师。

4年后，原本平静而平凡的生活被两个足球打破了。

2017年，一位爱心人士为元宝小学捐赠了两个足球，孩子们见到后非常新奇，抢着用手拍球，“我用贵州话跟他们讲，这是足球，是用脚抓的。”徐召伟笑了一下，随后用贵州方言说了声“抓球”。

不久后，元宝小学校长王光文收到消息：有人要给学校捐赠人工草皮。思忖良久，王光文决定以一己之力承担下来，自掏腰包为学校地面进行了平整硬化——自此，元宝小学有了自己的5人制足球场。

“我是球迷，一直梦想踢球但没有实现，当时大方县正好要举办第一届中小学生运动会，我就想带孩子们试一下，”忽遇天时地利，徐召伟觉得机会难得，决定成立足球队，当时报名的有二三十个孩子，徐召伟照单全收，就这样，元宝小学足球队成立了。

当时，还没有人意识到，足球队的成立，正悄然改变着山里孩子的命运。

课余时间里，徐召伟自己上网学习足球教程，拟定训练科目，“现学现卖”地教给足球队的孩子们。历经三个月的短暂训练后，元宝小学足球队迎来了大方县中小学生运动会，首次上阵比赛，便包揽了小学组男女足冠军。

“他们表现出的对胜利的渴望、对足球的喜爱、团队拼搏的精神，以及那种难得的自信，让我很受触动。”徐召伟说，自己支教多年，一直想为山里的孩子创造一种教育创新的途径，找寻到让他们也能证明自己的舞台，却很难找到，“但自从他们拿了双冠之后，就好像足球和大山里的孩子之间，一下子找到了契合点。”

山里物质匮乏，孩子们对足球的热爱显得更加专一和炽热。

放学后，小球员们会自愿留下来，练两个多小时球再回家，还要走上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十足的热爱，碰上十足的匮乏，解决的办法只有拼尽全力。

在徐召伟的印象中，刚组建足球队的时候，完全没有经费，甚至连下山体检的路费、体检费、体检完吃饭的费用都是老师们“你100我50凑出来的”。在训练期间，也没有资金，徐召伟和老师们拿自己作为志愿者补助的费用给孩子们买菜吃，“钱不够的时候，大家你带点白菜，我带点肉，老师们做菜，孩子们洗菜洗碗，是大家一起打拼过来的。”

十年苦心

2018年，徐召伟获得马云乡村教师奖，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关注，逐渐有更多的资助投放给元宝小学足球队。

2019年，乡村校园女足扶持项目“追风计划”启动，徐召伟第一时间报了名。元宝女足获得了资金和装备的支持，也获得了更专业的指导机会。

随着东西部协作拉开大幕，广州对口帮扶毕节。2020年，广州天河区挂职干部、大方县副县长戴维来到元宝小学，看到大山深处一方小球场上自信昂扬的身影，随即联系了广州市足协和足球俱乐部。

随后，广州市足协副主席叶志彬和女足教练亲自来到了元宝小学，见到球队的孩子们后，叶志彬一行决定将最初拟定的两个选拔名额改为五个，选中了五名女生进入广州市体育职业技术学院学习训练。

这五名来到广州的贵州女孩，成了外界对元宝小学关注的焦点，也成为常在报道中被提及的“五贵”。

“最开始的时候，她们吵着要回来，说是徐老师把她们‘卖了’。但我知道，时间是最好的东西，会慢慢把她们的不适应都变成习惯。”徐召伟虽然有时委屈，但在他看来，不能苛求孩子理解大人，作为老师，更无从计较孩子口中的话，“我把我该努力做的事情做了，该培养的培养了，孩子们如何看我，那是她们的事情，我没办法改变。”

徐召伟并不希望走出大山的孩子和他频繁联系，“她们到了广州，如果始终在跟我诉苦，那是不合适的。做老师的把他们输送出去已经尽了很大努力，她们的人生路要自己走，我不可能包办所有的事情，我不能干涉太多、影响太多，对不对？”说这些话的时候，徐召伟表现得像一位“狠心”的父亲。

2021年，“五贵”作为球队的主力带领元宝小学女足登上“追风联赛”西南片区的赛场，一举夺冠。又是两年过去，“五贵”中的王佳月、张紫妍已经能代表广州队参加大赛，并获得过冠军，徐召伟如数家珍地谈到孩子们的成就，又像一位骄傲的家长。

“五贵”的故事，让元宝小学更多学生看到了走出大山的可能。

从帮助学生树立期待，到承担起越来越多人的期待，徐召伟身上的责任重了很多，面对的事情也更繁杂了。

“在帮扶下，我们的条件在变好，但也一直很艰难，一直靠吃百家饭。但元宝小学足球队的孩子都要走下去，有什么我们吃什么，有好的条件我们就让孩子吃好的，没好的条件我带孩子一起吃苦走过来。”徐召伟说，好不容易找到的路，他不会轻易放弃。

站在四十三岁的门槛，徐召伟仍住在大山里小学的职工宿舍，用每个月3000块的补助维持生计，时常为协调足球队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不惑之年的他唯独“不惑”的是，他要继续把自己留下，帮更多山区孩子实现自我突破，“我会在这里待到不再需要我的时候。”

看着自己的学生走出大山，徐召伟获得的并不是一种能被简单称为“成就感”的心情，他不愿意把自我成就捆绑在学生身上，他感到更多的是一种欣慰，“我希望他们成才，走出去，实现价值。这是他们的一生，不是我的。”徐召伟说。

十年过去，大山深处一名三十多岁的语文老师变成了四十多岁的足球教练，在元宝小学，已有近百名学生通过踢足球走出了大山。

南方+记者 王一晴 黄楚旋

【图片】元宝足球队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