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五月,年过花甲的林则徐顶着烈日,行走在吐鲁番的乡间。
他望向四周,映入其眼帘的,是多处规则分布的 “土坑”。
对此,林则徐在日记中写道:“沿途多土坑,询其名曰卡井(坎儿井),能引水横流者,由南而北,渐引渐高,水从土中穿穴而行,诚不可思议之事。”
林则徐到新疆已经有些时日了,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力主禁烟的他不幸“背锅”,被清廷贬至西北,遣戍伊犁。
在疆期间,林则徐始终没有忘记“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爱国之志,经常四处考察,兴修水利。
▲林则徐画像。图源:网络
在吐鲁番,林则徐发现,当地民众利用“坎儿井”,引天山雪水灌溉农田,开垦出一片乐土。林则徐看着吐鲁番老乡丰收的果园,不禁感慨道:“此处田土膏腴,地产木棉无算,皆卡井(坎儿井)水利为之也。”
与中原地区的井有所不同,坎儿井更像一种“人工地下河”。
由于吐鲁番天旱缺雨、地表水分蒸发较快,挖掘坎儿井时,首先要在山脚下寻找冰雪融化形成的水源,然后每隔一段距离打一口竖井,让水流在地下流通,一路到达居住区。
林则徐看到的“土坑”,就是坎儿井的竖井,它们看似不起眼,却连结成了一条地下水渠。
林则徐得知坎儿井的妙处后,制订了兴建坎儿井的计划,让这项技术传播到托克逊等地。后来,人们将林则徐主持新开挖的坎儿井称为“林公井”。
关于坎儿井的来历众说纷纭。
历史学家王国维认为,坎儿井起源于两千多年前关中地区的井渠。
史载,汉武帝在位时,派遣万名士卒开凿水渠,引洛水到商颜山(今陕西大荔县北),为了避免崩塌而开凿竖井,使“井下相通行水”。这种凿井穿渠的技术,与坎儿井有相似之处。
若按照这种说法,坎儿井可能是汉朝派往新疆屯垦的将士带去的。从西汉时传入,到晚清林则徐推广,坎儿井在新疆已经存在了两千年左右。
随着现代水利工程的建设,坎儿井的数量已经急剧减少,但作为绿洲中的“活文物”,直到近年,如伊吾县下马崖乡等地,还依赖坎儿井进行灌溉,当学者在这些地方进行田野考察时,有时会看到牲畜在上游饮水、妇女在水边洗衣的现象。
古老的“活文物”,迸发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新疆吐鲁番的坎儿井。图源:图虫创意
无独有偶,巴蜀大地也有一处文化遗产经历了两千多年的沧桑。
战国时期,在秦国的南方,巴、蜀等小国依靠四川盆地的封闭环境偏安一隅。
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盯上了四川盆地的富庶土地,恰好巴、蜀两国爆发冲突,他便召集大臣,商讨是否攻蜀。
文臣张仪认为,巴、蜀不过是小国,战略价值不大,应该先东出攻打韩国,威胁魏、楚,挟周天子以令天下,成就霸业。
大将司马错却主张借机南下,吞并巴蜀,可获四海之利。
▲四川及周边地形。图源:锦绣人文地理
秦惠文王果断地采纳司马错的建议,派秦国大军南征,平定巴蜀,置郡建城。
事实证明,这是秦统一过程中的关键一战。
从此,巴蜀成为秦国的大后方,为秦军源源不断地提供资源,成都平原成为秦国的重要粮仓,为后来东进灭楚与统一六国奠定了根基,故有“得蜀则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之说。
但是,秦国在成都平原“搞基建”时,发现当地众多河流缺乏治理,虽然滋养了万物生灵,但每当发生暴雨则泛滥成灾,有所谓“西蜀天漏”的现象。
水利专家李冰上任蜀郡守后,为治理江河,进行实地勘察,设计水利工程,随后带领蜀郡百姓修建了千古工程都江堰(位于今都江堰市)。
▲都江堰宝瓶口。图源:图虫创意
都江堰的核心工程渠首由鱼嘴、宝瓶口和飞沙堰三大工程组成。鱼嘴将流入成都平原的岷江一分为二,右为外江,左为内江,通过“无坝引水”,与宝瓶口、飞沙堰彼此配合,既保证成都平原不受洪涝之灾,又不影响老百姓用水。
从此,江水变得温顺,成都平原“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成为沃野千里的天府。
后人为了纪念李冰,尊称其为“川主”。传说,李冰有个儿子二郎参与了都江堰的设计,而他正是灌口二郎神的原型。
比神话更神的是,都江堰建成后,始终守护着巴蜀大地,哪怕几经战乱,也巍然不动。而今,都江堰建成已两千多年,仍在发挥作用,并于2000年与青城山一同入选世界文化遗产。
与都江堰相距不过几十里的青城山,是一处香火缭绕的道场。但就像作家迟子建所说,都江堰也蕴含着“道”,其顺应客观规律、道法自然,穿越了两千多年的时光,依然生机勃勃。
伟大的“活文物”,蕴藏着中华民族的想象力。
▲都江堰。图源:图虫创意
当江水拍打着都江堰,如银带般流淌过成都平原时,在四川盆地的南部边缘,另一处依山傍水的古城正氤氲于酒香之中。
北宋时,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到四川为官,在泸州住了一段时间,他见当地农业发达,到处是酿酒作坊,便用几分幽默的口吻写道:“江安食不足,江阳酒有余。”
泸州,地处长江、沱江合流之处,古称“江阳”,是一座历史悠久的“酒城”,也是泸州老窖的故乡。
所谓老窖,是泸州传承已久的酿造方式。窖是指窖池,多用本地黄泥筑成,大量有益的微生物渗入窖泥中,可持续使用多年,故称为“老窖”。一般来说,三十年才能出一口稳定酿造优质浓香白酒的老窖,而泸州老窖国窖1573国宝窖池群已持续酿造了450年。
这就不得不提泸州酒史上的两位名人。
据清代进士张宗本《阅微棠杂记》记载,元代中期,泸州出了一位酿酒大师郭怀玉。
▲郭怀玉画像。图源:泸州老窖官网
郭怀玉早年贫苦,入酒坊拜师学艺,经过长年累月的劳作,熬成了老师傅。
郭怀玉发现,当时的白酒多燥辣,要改善其口感,关键在于酒曲。为此,郭怀玉进行了千百次的实验。
功夫不负有心人。
泰定元年(1324年),郭怀玉终于发明了一种全新的酿酒曲药,取名为“甘醇”,用其酿制的酒浓香甘冽,回味悠长。
故而,郭怀玉被誉为“制曲之父”,成为泸州老窖酒传统酿制技艺的第一代传人。
郭怀玉可能想不到,由他发明的技术,不断延续、升级,至今已有699年历史、24代传人,并于2006年入选我国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了中国“活态技艺”的代表。
郭怀玉发明甘醇曲的两百多年后,泸州的另一个“活文物”诞生。
明万历元年(1573年),武举人出身的舒承宗来到泸州城外的五渡溪畔,寻找一种“黄泥”,用于筑建窖池。
在舒承宗之前,元代的郭怀玉用甘醇曲初次酿制了浓香型大曲酒,明初的施敬章采用“窖藏酿制”法,让泸州大曲酒品质更佳。
到了舒承宗的时代,他继承前人技艺,集泸州酿酒之大成,总结出一套“配糟入窖、固态发酵、酯化老熟、泥窖生香”的老窖酿酒工艺。
▲舒承宗画像。图源:泸州老窖官网
舒承宗还发现,窖池的关键因素在于泥的选择,于是,他走遍四方,寻找窖泥,终于在长江边的五渡溪找到了适合的黄泥——这种泥质地柔软,细腻黏密,经江水常年沁润,几乎不含任何杂质。
采集黄泥后,舒承宗回到家,建起窖池,开设舒聚源酒坊。除了用于新造窖池的珍品黄泥外,舒承宗还用当地龙泉井的甘泉来酿酒。
泸州老窖国窖1573国宝窖池群,肇始于此。
▲泸州老窖国窖1573国宝窖池群。
此后数百年,泸州涌现了多家知名作坊。舒承宗的作坊传了八代,之后,其窖池由一户姓温的人家经营,其中的代表人物便是泸州老窖酒传统酿制技艺的第十五代传承人温筱泉。
1915年,温筱泉携温永盛作坊所产的“三百年老窖大曲”酒走出国门,参加万国博览会。
新中国建立后,泸州老窖经过一代代传承,继续培养酿酒技术专业人才,发扬浓香工艺。
白酒行业专家周恒刚亲自为泸州老窖题写“浓香正宗”四字,并称赞道:“我们的先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打造成了泸州做浓香型酒的一套工艺,给我们后人留下最宝贵的财产。”
如今,由舒承宗创始的泸州老窖国窖1573国宝窖池群已经不间断地酿造了450年,而窖池群中,能够检测和认识的微生物已达1700余种,堪称绝无仅有的“活态窖池”。1996年,该窖池成为行业首家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活着的微生物、活着的窖池与活着的酿制技艺,在这一方天地之中,汇聚成浓香正宗。
“活文物”造就的美酒享誉世界,早在20世纪初,泸州老窖便获得万国博览会的青睐,到如今,泸州老窖承载着中华优秀白酒文化的精髓,代代相传。
现在,泸州老窖的一线工人仍然在窖池边忙碌,他们是新一代的“护窖人”。这些与时间对话的酿酒师中,有一辈子守护窖池的老师傅,也有高学历的年轻后生,他们让国宝窖池的传承始终焕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活态双国宝”——有450年历史的泸州老窖国窖1573国宝窖池群和传承699年的泸州老窖酒传统酿制技艺,在活态的传承中,翻开了崭新一页,生生不息。
酒中岁月,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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