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之前有很多人做过。”配捐常态化的操作方式、病友彼此的信任，让李燕对项目的真实性没有产生怀疑。

患者家属们认为，配捐是由中华儿慈会操作执行的正规项目。中华儿慈会声明，家属转账是打给个人账户。

中华儿慈会称，柯某孝仅在该会合作机构中当过短暂的志愿者。家属们发现，柯某孝曾获得“中华儿慈会2022年度最佳领导力奖”。

南方周末记者 刘怡仙 南方周末实习生 韩艳燕

责任编辑 | 谭畅

近日，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简称中华儿慈会）被曝光其“河北项目负责人”卷走千万救助款，患者家属疑遭诈骗。

2023年9月13日，意识到被骗的家长们再次来到中华儿慈会门口。部分家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参与了中华儿慈会“河北项目负责人”柯某孝的配捐活动。按照前期宣传，以“48500配1500”为例，家长自筹48500元“捐”至指定账户，20天至一个月不等的时间后，能收到本金加上1500元配捐共5万元。

这一项目曾有许多病友参与，家属未曾怀疑，直至2023年8月底许诺的资金迟迟没有回款，他们发现被骗。患者家属王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目前家长初步统计后，发现共有88个家庭受骗，涉及900万余元。

9月13日晚，中华儿慈会发布声明否认柯某孝为该会工作人员，也从未委托过柯某孝个人为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以下简称9958）筹集资金。而网传的1000万元资金，该声明表示该会账号从未收到过这些资金，“当事人将资金打给柯某孝个人账户，并曾从柯某孝个人账户获得返款”。中华儿慈会工作人员对媒体表示，柯某孝身份为志愿者，警方已对其冒名诈骗的行为立案。

9月13日，中华儿慈会发布声明。（中华儿慈会官网/图）

屡见不鲜的“配捐”

9月13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来到位于北京的中华儿慈会门口时，部分家属代表进入儿慈会办公室沟通，更多患儿家属则在院外等待。他们大都是带着孩子异地求医，从湖北、湖南、四川等地到河北燕达陆道培医院及山东省肿瘤医院治疗，在医院附近租房居住。

李燕的孩子两岁时确诊为神经母细胞瘤，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儿童癌症，为此她们一家从四川到山东省肿瘤医院求医。治疗两年来，家里已花费数百万元，“免疫治疗一个月得几十万，全自费”。

孩子确诊以后，李燕加入了病友群，在病友群里，她发现经常有人在群里发大病救助的筹款配捐信息，一直有病友参加。

根据部分家长展示的页面，这些配捐通知描述简单，如“101500，配2500，一个月回款”“这个月名额只有一个，想做的报名”。李燕说，每次配捐的金额都不一样，参与的名额也不一样。以49000元配捐1000元为例，家长自筹49000元投入该项目中的同时，还要提供5万元的医疗发票，才能获得5万元的回款。

多位家长称，配捐回款有时打回家长个人账户，有时直接拨付至医院的指定账户，家长凭借报销单据逐笔核销，“不能取出来，只能用于医院治疗”。

对家长而言，家里有大病患儿的负担很重。“普通人的感冒只是一件小事，对他们（白血病人）来说，可能要几万块钱治疗”，另一位在现场的家长陈晨说，12岁的女儿患髓系白血病，仅是一盒靶向药便要3万多。“能配捐1000、2000元，付房租，改善一下伙食，我们还是很愿意的。”

患儿家属在照顾孩子的过程中，共享治疗经验，互相安慰理解，形成了不一样的信任感。李燕称更早确诊的病友为“前辈”，她知道有些病友已经做配捐好几年了，都是正常回款。

还有的病友则看重9958项目的“招牌”，它由中华儿慈会举办，几乎患儿家庭都知道。而在拉家长做配捐时，组织者都会问是否已入档。“入档”是指录入儿慈会9958项目的档案，家长们通过扫二维码填写“中华儿慈会9958儿童紧急救助中心申请表（廊坊）”，提供孩子姓名、年龄、病情等信息。

“你知道之前有很多人做过，大家对这个事情持默认态度”，李燕说正是这种常态化的操作方式、病友之间彼此的信任，让她对项目的真实性没有产生怀疑。加上大病患儿需要小心翼翼护理，父母的身心都投入小孩身上，很难有心力核实项目的真伪。

8月25日，李燕和山东肿瘤医院的几位病友向张某账户转了48500元，由张某逐层转账，汇给柯某孝，约定在9月15日回款5万元。但是9月初，他们得知上一批病友的钱没有及时回款，柯某孝也失联，这才意识到款项无法追回。

家属在河北燕达陆道培医院治疗的王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8月30日柯某孝没有及时给病友回款后，十多位家属找到柯某孝要说法。在柯某孝多次推脱后，家长联合向河北燕郊警方报案，警方立案后对柯某孝采取刑事拘留措施。出事后，患儿家庭彼此问了一下，大部分家长参与了“48500配1500”“101500配2500”“126000配4000”的项目，“最少投了4万8，最多的投了30万多”。

患者家属参与该“配捐”项目的信息记录。（受访者供图/图）

“最佳领导力”的志愿者

事实上，类似的公益配捐骗局曾多次出现。（详见南方周末报道《百万款项下落不明，白血病家庭疑遇“公益配捐”骗局》）此次事件引起广泛关注，或因涉及金额较大且牵涉中华儿慈会。

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于2010年成立，为民政部主管的全国性公募基金会，主要从医疗、成长、教育、文体等方面，对困境儿童、事实无人抚养儿童、留守儿童、流浪儿童等开展帮扶活动。

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则成立于2012年,为中华儿慈会的自主品牌项目，该项目服务于0-18岁的困境儿童群体，整合资讯信息服务、筹资渠道服务、救助执行服务三大功能。据中华儿慈会官网介绍，目前9958主要设立了50多个合作项目，搭建紧急救助通道网络和全国救助分中心25家。

根据中华儿慈会的声明，柯某孝仅在该会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河北廊坊地区合作机构中当过短暂的志愿者，而家长的转账是打给柯某孝个人账户。南方周末记者在现场了解到，受访家长的筹款配捐确实没有转入9958项目的对公账户，而是转入多个不同的个人账户。

尽管如此，家长们都认为柯某孝行为与儿慈会有关。多位家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首次参与配捐项目必须扫码填写“中华儿慈会9958儿童紧急救助中心申请表（廊坊）”，60岁的潘昌荣称孙子因白血病在陆道培医院治疗，他们的信息已录入儿慈会的系统，“说明那个码是真的”。

此外，家属们说配捐回款的流水单显示拨款人为中华儿慈会，并据此认为这些配捐项目是由中华儿慈会操作执行的正规项目。但未有家长向南方周末记者出示相关的回款单据。

王军说，9月7日以前，家长们还能在中华儿慈会的官网上看到柯某孝的个人介绍，说明他是9958项目廊坊团队的主任，但是9月8日与中华儿慈会正式沟通时，家长们发现官网已删除相关信息。

同时，中华儿慈会负责人还向前来沟通的家属出具了一份解约文件。该解约文件称，“儿慈会9958救助项目廊坊救助站的签约机构为天津市北辰区天眷公益服务中心，因救助量未达到标准，不符合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的发展需求，经过评估于2023年3月31日和廊坊救助站解约，解约后9958救助项目廊坊救助站进行的任何名义募捐、宣传等活动都与中华儿慈会9958儿童紧急救助项目无关”。南方周末记者从照片中看到，该文件上面盖有儿慈会公章，落款时间为2023年3月31日。

王军称，案件被警方立案受理后，警方曾就这一情况询问中华儿慈会项目负责人，对方承认该解约书是这两天补办的。

王军指出，目前在9958儿童紧急救助的公众号上，仍有一篇2月发布的全国网络平台培训活动的文章，配图显示柯某孝获颁“中华儿慈会2022年度最佳领导力奖”。签约仪式中，作为廊坊团队代表签约合影的正是柯某孝。

9月13日下午，中华儿慈会的工作人员称暂不能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上述信息未能得到证实。在随后发布的声明中，中华儿慈会也未对以上信息做出说明，仅提到柯某孝目前已被河北三河市公安局燕郊治安分局拘押，正在接受调查，他们也向公安机关进行了举报，并积极配合公安机关进行调查。

与中华儿慈会进行沟通的家属代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华儿慈会对家长表示，目前该案已刑事立案，需等到警察调查结束后，能追回多少款项再赔付多少。“但好多家庭等不了那么长时间，孩子都在医院。”

同一天，腾讯公益、新浪微公益分别发文回应，称9958涉嫌诈骗的行为未发生在该平台，但基于平台运营规则、行业自律公约及用户为本的原则，对9958所有项目暂停筹款，等待政府部门的调查结果，并根据结果做进一步处理。南方周末记者查阅后发现，腾讯公益平台共上线2939个9958项目，目前均已标注“筹款结束”。

（文中患者家属均为化名，南方周末记者汪徐秋林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