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与阐发中国的传统习俗，理解其背后我们的祖祖辈辈所秉持的信仰与价值观，这样才能对“我们从何处来”有更清楚的了解，进而才能对“我们向何处去”有更笃定的心态。这是我们成其为一个民族的根本与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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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斌

责任编辑 | 辛省志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而就在几天前，辽宁辽阳白塔区城管与市场监管局对冥纸冥币销售行为开展联合检查专项行动，对义学街内商户进行了专项检查，现场没收冥纸、冥币、元宝等“封建迷信”祭祀用品。当地表示：中元节将近，建议大家移风易俗、摒弃陋习，建议大家采取绿色、文明、高雅的方式，怀念先人、寄托哀思。

此事在社交媒体上引发巨大争议，类似的“执法行动”也不是头一遭。再延展开去，我们还见到：在春节假期，有城管去商户门上撕春联的，理由是破坏市容整洁度；还有不少地方在春节期间厉行全程禁放烟花爆竹，让当地人觉得冷冷清清，没有年味，理由一般是污染空气或引发火灾，有敢犯禁者而被逮了正着的，不免被罚款与治安拘留。

上述三种禁令或禁行性执法，给出的具体理由各有不同或各有侧重点。没收冥币元宝的执法理由是“封建迷信”，后来找补的理由是“陋习”、焚烧产生的烟尘不“绿色、文明、高雅”。撕春联则表面是因为春联破坏市容整洁度，背后的考量当是放置户外广告、招贴都要经过城管批准。禁放烟花爆竹的一般理由如上所说是环保与安全。

不过，这些禁行性执法显然都有一个不容忽略的共同点：对传统民俗没有起码的尊重。

用冥币元宝祭祀先人、贴春联、年节时分燃放烟花爆竹，是中国传统民俗，不仅汉族有这样的风俗，在共同的生产生活交往中，不少少数民族也有这样的风俗。而“想象共同体”意义上的民族，对语言、历史、文化与习俗的认同是至关重要的。正是语言、历史、文化与习俗这些存在于精神公域的“流形”及从中所抽取的代表性符号，决定了我们认同的边界。这背后的支撑，是一个民族或共同体的理念、价值观与信仰。

故而，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与阐发中国的传统习俗，理解其背后我们的祖祖辈辈所秉持的信仰与价值观，这样才能对“我们从何处来”有更清楚的了解，进而才能对“我们向何处去”有更笃定的心态。这是我们成其为一个民族的根本与泉源。

拿用冥币元宝祭祀先人来说，该实践兴起于唐，其背后的信仰是“祖先崇拜”“敬天法祖”，是对家庭价值观的持守。家庭是基于合两姓之好与代际血缘纽带的自然共同体，向心力与凝聚力强，相互信任度高，通过成员共同扶持一起度过艰难险阻乃至秩序崩坏、日月无光的乱世。家庭或家族是这些信仰与价值观的载体，本质上“祖先崇拜”反映了中国人信奉的两个“永生”：血脉或基因绵延意义上的永生，家业家风或模因（Meme）绵延意义上的永生，“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这就是中国人生机勃勃的永生观。

一说到贴春联及年节时分燃放烟花爆竹，大家就会想起宋代王安石的诗：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反映了两个习俗的由来与流变。

南朝的《荆楚岁时记》就记载“正月一日，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烧竹子时使竹子爆裂发出响声，用来驱鬼避邪，后来随着火药的发明演化成燃放鞭炮。先秦古人就认为桃木有驱鬼避邪的功能，桃符在宋代以后就演化为春联及门神与年画。

这两大习俗反映了我们先人朴素的卫生与防疫观念及对除旧迎新、健康美好生活的向往。这一理念是亘古常新的。在新冠大流行的背景下，这一理念是常为新的。在新冠乙类乙管之后，2023年春节前后，不少地方在民心所向之下主动开禁了燃放烟花爆竹，也有不少人不顾禁令、冒着被罚的风险燃放烟花爆竹。大家燃放烟花爆竹表达的是同一种愿望与喜悦：远离瘟疫的愿望与回复正常生活的喜悦，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这些习俗乃至更多的习俗，让我们得以窥见与感受祖祖辈辈的精神世界，让我们得以重温与传承世世代代的信仰与价值观，让中国人成其为中国人，让我们成其为“我们”。铲除它们就是铲除了我们民族精神上的根；堵塞它们就是堵塞了我们民族精神的源头活水；践踏它们就是践踏我们民族从古至今每一个人的精神尊严。

尊重中国传统习俗，这是道的层面，不应该打任何折扣。以环保与安全的理由，把这些习俗斥之为“陋习”，无非数典忘祖。具体到术的层面，随处烧纸是不妥，但一禁了之更为不妥，是用大恶来遏制小恶，一些地方给民众提供固定烧纸的场所与铁桶，不是更好的解决方案吗？直接没收冥币、元宝，这种“预防性执法”更是滥用权力。

校对：胡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