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可能是这个系列跟别的商业动作片最不一样的地方 。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李神喵

编辑 / 杨静茹 rwzkhouchuang@126.com

其实《碟中谍》系列早就不该叫碟中谍了。

这个系列本来叫《不可能的任务（Mission Impossible）》，但国内这么叫的人极少，因为这个直译的名字实在太拧巴了，而且也不准确——真要不可能，这片怎么拍啊，还拍了这么多部。

该系列的第一部被译为“碟中谍”，算得上“信达雅”，因为第一部剧情讲的是汤姆·克鲁斯饰演的特工伊森·亨特追查一张包含潜伏间谍名单的磁碟。

不过就算这个片名有点品牌效应，放在今天也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不了解前情的人一头雾水，谍是有了，碟呢？而且再过几年，新一代进院线的观众可能连什么是碟都不知道了。

在一个什么玩意都能拿出来翻拍、随便一个IP都至少要五部曲起跳的年代，《碟中谍》能拍到第七部可能不奇怪，但大概没人想到会以这样一种形式拍到第七部。

《碟中谍》第一部（1996）哪怕在今天看来都是一部造诣极高的商业大片，作为一个1970年代热播剧的同名改编作品，它成功继承了冷战间谍片那般高冷肃杀的气质，故事紧凑逻辑严密，特技特效堪称行业标杆……这部片出来的时候，说它吊打同时代同类影片都不为过。对于第一次当制片人的汤姆·克鲁斯来说，这无疑是新赛道的梦幻开局。

但从第二部开始，《碟中谍》就画风突变——这个系列没能成为《谍影重重》那种将商业性、故事性和艺术风格结合得无懈可击的经典，而成了《速度与激情》那类用动作特效推动剧情的、老少咸宜的爆米花片：可能偶尔会加一点无法自圆其说的悬疑色彩，但绝不会抬高其观影门槛；不用担心剧透，也不用纠结超级AI的源代码怎么就进了一艘俄国潜艇里，以及萍水相逢的女飞贼怎么忽然就成了主角必须二选一的心上人，或者为什么超级大国这么多年来什么狗屁倒灶的棘手事都只能找我们这位主角来解决……基本上从第二部开始往后看，或者从第七部开始往前看，都不会有什么障碍。给演员换一张脸，观众甚至可能会以为在看另一个电影。

到《碟中谍7》已经成了一个缝合怪——这次让伊森来对抗人已经不够用了，他得对抗觉醒的人工智能——里面能看见几乎一切商业动作类型片的成功要素，甚至那些在冗长的动作场面中能给人留下点印象的有趣细节，也大多参考自同类作品。我们在男女主角扣着手铐开车的场面里能看到26年前《明日帝国》里007和中国女特工林薇骑摩托的样子，在追车战里能看到21年前《谍影重重》里伯恩开着胎有点瘪的老版Mini Cooper在巴黎小巷里穿梭的影子，也能从片中不断穿插的插科打诨和小幽默里看到最近十多年来漫威超级英雄片的感觉……

总之不用指望在《碟中谍》里看到什么超越自我或者颠覆业界的东西，里面的所有元素我们可能都看过，我们进电影院前大概就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看完出来也不会感觉出乎意料，或许这就是电影制作者想要的效果—— 一种熟悉或安全感，观众看到了该看的，片商赚到了能赚的，然后互相都觉得自己没亏。

唯一的异数就剩下制片人兼男主角汤姆·克鲁斯这个人。

没人知道汤姆·克鲁斯是为了拍电影而玩特技，还是为了能玩特技才拍电影。某种程度上，从第二部开始的每一部《碟中谍》都是汤姆·克鲁斯近期玩过的极限运动视频集锦。第六部《碟中谍》开拍时甚至连剧本都没有，这真不是为了学王家卫，而是因为对这部电影来讲，特技特效要比剧本重要得多。最近几部《碟中谍》都由克里斯托弗·迈考利（Christopher McQuarrie）这么个编剧出身的人担任导演，其意图估计不是为了打磨一个更好的剧本，而是为更合理流畅地把那些拍好的特技视频串在一起。

从第二部《碟中谍》起，这一系列的电影宣发基本就是一个路子：看这次阿汤哥又玩了多少特技。近十年来套路可能有点微调：看这次年迈的阿汤哥又玩了多少差点把自己玩死的特技。没人会想到曾经的美利坚花瓶鲜肉、甜心先生，最后成了这个星球上最扛造、最敬业的龙虎武师之一。这些年来，为了更好的动作效果，甚至只是片中几秒即略过的一个镜头，汤姆·克鲁斯练攀岩、骑摩托车、学开各种飞行器、挑战事故死亡率极高的高空跳伞、做各种一着不慎就可能骨折残疾甚至死人的高难度动作、把世界上最高的那些楼跳了个遍……因此，人们进电影院才能看到那些尽可能真材实料的实拍画面。

从30年前以假乱真的恐龙出现在《侏罗纪公园》里的那一刻起，真人做动作特技就成了一个必然会随着技术发展而消失的事。已经不用怀疑，技术能实现比真人上阵更好的效果只是时间问题——当下就能做到也说不定。以后拍戏再碰上极端危险动作，就不是演员能不能吃苦、敢不敢摔打的问题，而是明明AI能生成、换个脸就能搞定的事，为什么还要把肉体凡胎送上去冒险？伤残死亡算谁的？

说到底，电影是艺术，但做电影是生意。制片人汤姆·克鲁斯是最应该担心成本是否超标、投入是否有更多回报的人，但他很可能又是《碟中谍》系列付出了很多不必要成本的最大原因，同时也是这个系列跟别的商业动作片最不一样的地方。

已经过了我国法定退休年龄的老一代电影人汤姆·克鲁斯演技一如既往的粗糙，业余还宣扬山达基邪教，但当他几十年如一日亲身上阵，在电影里奔跑、肉搏、上天入地的时候，《碟中谍》讲的已经不是一个虚构的特工拯救世界的故事，而是在讲在一个人的价值不断被技术否定的轻蔑时代，该如何自处。

车跑得比人快得多，人却依然跑步，还要比谁跑得快。未来像汤姆·克鲁斯这么拍电影的人可能会很少，但依然会存在，并且一直有观众。

就像曾经有人问后来在攀登珠峰时丧生的登山家马洛里：你为什么要爬山？

他说，因为山在那里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