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白色孔雀羽衣的舞者，齐齐舞动裙摆。

纷扬的裙裾中，一只纤细的手臂高高举起，手指摆出孔雀舞的经典手势，仿佛一只骄傲的灵禽，一边顾盼生辉，一边向观众依依道别。

这是杨丽萍独一无二的谢幕方式——跳了超过50年的孔雀舞，她与“百鸟之王”早已身心合一。

在长达20分钟的谢幕时间里，观众久久站立鼓掌，不愿离去。

6月28日，杨丽萍带着她的心血之作——新版舞剧《孔雀》登上广州大剧院的舞台。此次的演出刚好是《孔雀》全国巡演的第100场。

此前，该剧曾因服装造型引起争议——男孔雀为了拯救爱人，不惜牺牲全身华美的羽毛，以近乎赤裸的方式表演“垂死”一幕。当晚演至此处，大剧院里的掌声格外热烈。

随后，已经65岁的“孔雀女神”上阵，参演了其中的“冬”之篇章。

无论面对的是赞誉还是质疑，她都用她的舞蹈艺术，作出了最终的回应。

“生命会枯竭，但灵魂可以永远地跳舞”

一只白孔雀，踩着一地细碎的光，在飞雪中拥抱冬天。她顺着自然之神的指引渐渐远去，最后一次回眸旋转时，化作漫天飞舞的羽毛，她的身影随之消失在茫茫浓雾之中……

65岁的杨丽萍，身形依然极为纤瘦。当晚的表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断让人想起1988年她第一次凭借《雀之灵》亮相春晚时的情形——指尖轻颤，灵光四射。

2012年第7次登上春晚时，她和徒弟王迪合作的《雀之恋》，被誉为当年春晚“最美节目”。那一年，她已经54岁了。

舞剧《孔雀》正是从这段舞蹈中衍生而来。这部由杨丽萍担任总编导的舞剧，自2012年首次亮相便轰动全国，场场爆满。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对我来说，到了这个阶段，更多的是享受舞台上的时间。”在演出头一晚的分享会上，她如是说。

之前，杨丽萍的化妆师曾晒出她在后台休息的视频。镜头中，她看起来相当疲惫，还忍不住自我调侃了一把：“‘孔雀爪子’怎么那么重，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怕是跳不了了！”结果引发大众对其身体状态的担忧。

后来，她淡定地回复：“身体会衰老，生命会枯竭，但是我们的灵魂可以永远地舞蹈。”

去年，打击接踵而至，她的舞伴、国家一级演员王迪因抑郁症英年早逝；杨丽萍苦心组建的《云南映象》舞蹈团队被迫解散，视频当中，她很罕见地当众流下了眼泪……

然而，只要谈到舞蹈，她的声音里依然满含热忱。

她用一段非常诗意的文字，向观众和媒体解释她在《孔雀》中想要表达的意思：这部作品讲述了一个关于自然、生命、成长、人性和爱的故事，以及生命与天地自然的相互融通。

她参演的“冬”之篇章，是全剧最后一部分，表现的是：冬天里的肉体如何消亡在宇宙里，如何涅槃飞升，如何在天神的指引下，尘归尘、土归土……

“舞蹈是一种感觉，不是几个姿态的问题。它在我身体里涌动、流淌，有感而发地表现出来。”杨丽萍说。

可资参照的是，她在今年4月29日世界舞蹈日的献词中所言：“舞蹈是与自然、生活息息相关的，舞蹈就是自然，舞蹈就是生活，这就是我认为的舞蹈的真谛。”

“看她的舞蹈，就像看一部寓言。”分享会上，有观众这样感叹。还有观众说，看杨丽萍跳舞，能真切感受到“生命在奔跑中流逝的过程”。

“你的心是纯净的，艺术就是美好的”

来穗巡演前，舞剧《孔雀》因男舞者的造型尺度问题引发网络争论。“杨丽萍《孔雀》舞者造型被指不雅”等话题，冲上网络热搜榜，各界为之哗然。

杨丽萍很快作出了回应：那段舞讲的是男孔雀以全身羽毛作为代价，换取女孔雀的自由，因此舞者的造型是符合剧情的。而且这个舞段在10年前最初版本的《孔雀》中就已经存在了。

后来，她又作出了进一步的解释：这段“垂死”之舞，其实是全剧的精华，难度很大。男舞者要在没有任何修饰或者遮挡的情形下，纯粹靠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线条”，去表现一只濒死的美丽的灵禽。

事实上，这也是全剧她自己最喜欢的舞段。

6月27日晚的分享会上，面对媒体又一次旧事重提，她依然泰然处之，毫不回避：“我们要有认知，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并坚守这个想法。因为你的心是纯净的，你的行为是美好的。”

她坚称，她对舞蹈的认识和评判标准，并不是纯粹个人喜好，而是来源于天地自然。

“我们会坚持自己对美好的认知，不会因此困扰、纠结。”

这种淡然，或许也是因为从艺50年，她经历过的争议太多了。

例如，对于“为了艺术放弃生育”的传言，她在沉寂许久后，公开回应：“并不否认网友观点，但天伦之乐有很多，并不局限结婚生子，作品就是我的孩子。”

还有关于年龄，她曾在节目中坦言，岁数大了，不希望镜头拍她的面部近景。包括此次广州分享会，主办方提供的照片里，她也是一律以侧颜出镜。理由很简单：杨老师不喜欢拍正脸。

关于她“还跳不跳得动”的猜疑，她回复道：“人会走向衰老，走向死亡，谁也救不了你。但你的精神是年轻的，你的气息是美好的，就会散发出来一种特殊的味道。”

无疑杨丽萍的精神是年轻的。每一年，她都会给自己制定新的创作计划。2021年春节，她创作了生肖影像舞蹈《春牛图》。2022年，又推出了生肖系列舞蹈艺术片《虎啸图》，并借助高科技的网络手段进行传播。

去年，她重新创排了《孔雀》。这一次，她把自己定位为“召集者”，一如既往地扶掖新人。剧中，男女孔雀包括“乌鸦”“时间”“神灵”的饰演者，几乎都是“00后”。“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非常棒的精神和体力状态，与角色都非常贴合。”杨丽萍面露微笑，言语间充满自豪。

说到男女主角王思龙和乔月禹一开始总被超大的裙摆束缚了动作时，她情不自禁地用她那双指甲超长的“孔雀爪子”在空中比画、模仿起来，笑声朗朗。

“作为前辈，要把美传承给后辈，让他们在舞台上绽放魅力。”杨丽萍说。

她希望她的孔雀舞能够像《天鹅湖》一样留下来，历时百年而不衰。在她看来，作品的生命力来自“本身带来的生命、美、力量和感知”，而不是一旦离开了她，价值就不复存在。

“生命不息，舞蹈不止。”这是杨丽萍一以贯之的态度。4·29世界舞蹈日当天，她这样许下自己的愿望——“继续和世界分享我们的舞蹈文化，继续用舞蹈传递我们对天地的爱与赞美。”

南方+记者 王涵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