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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院是营利机构，甚至有精神病院拟上市引发热议的。在营利心的驱使下，它有动机放松收治的标准，以收治更多的病人，从每个病人身上赚取更高的客单价，所以也有能上就上、能上多上治疗手段的动机。当家属拿出所谓患者的诊断报告甚至只是一些可怕的描述+愿意花钱，医院能按捺住营利冲动，恪守职业伦理吗？

要解决把人胡乱收治入精神病院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每查实一起这样的案子，送入方与接收方都应该以非法拘禁罪与故意伤害罪等入刑。不如此，按不住人性之恶。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陈斌

责任编辑｜辛省志

现实世界上演真人版《史密斯夫妇》？妻子与丈夫先后把对方送入精神病院，为哪般？一些媒体给这对夫妇取的化名也挺逗的，男的化名渊强，女的化名屈艳，合起来就是“冤屈”，只是不知道谁冤谁屈。

先是女方将丈夫送入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治疗，住院80天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的男方，认为医方无视他想见母亲和儿子的请求，令自己遭受“无穷无尽的检查和治疗”，电针治疗、头皮扎针、吃药等，“失去人身自由、受尽折磨”。

男方认为，自己被送进精神病院，妻子是早有铺垫的。“从2021年开始，我们吵架变得频繁，她说我情绪不稳，是不是工作压力大等，建议我去医院看看。”2022年10月10日傍晚，他被5名陌生壮汉架到一辆越野车上，被带到了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然后，“在病房里见到妻子，我才明白，这一切是她早有预谋的”。他怀疑妻子有外遇。

于是出院后的男方认为妻子也有精神疾病，于2023年2月5日晚将妻子送至西安脑康心理康复医院，两天后女方被亲属找到。

双方各执一词，都认为对方有精神病，都要为自己“被精神病”的“惨痛经历”讨个说法，也都认为对方的强行送医涉嫌非法拘禁。

那么，男方到底有没有精神病？根据男方提供的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住院病案，2021年12月男方曾于该精神病院门诊就诊，被诊断为“焦虑抑郁状态”，建议心理治疗；2022年9月30日，又于空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就诊，被诊断为“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精神分裂症”。显然，后一个诊断比前一个要严重得多。不过，根据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自己的诊断，似乎达不到收治的标准，该精神病院为何根据别家医院的诊断收治他呢？

在出院后，男方前往北京安定医院做精神专项检查。7项检查结果分析报告单显示：33项轻躁狂症状清单（HCL-33）结果“正常”；心境障碍问卷（MDQ）结果“报告未见异常”；匹兹堡睡眠质量指数量表检查（PSQI）结果“睡眠质量很好”；艾森克个性测验-成人版（EPQ）结果“无精神质倾向”；抑郁自评量表测评（SDS）结果“无明显抑郁症状”；症状自评表测评（SCL-90）结果“无明显心理问题”；焦虑自评量表测评（SAS）结果“无明显焦虑症状”，检查结果说他没有精神问题。

有趣的是，从西安市精神卫生中心，到空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再到北京安定医院，这三家医院先后对男方的诊断结果都是不一样的。当然，诊断的时间分布于从2021到2023的三年，逻辑上这三个诊断结果都可以同时“成立”：先有心理疾病，再发展加重为精神病，然后一下子全好了或被治好了，这样的概率不能说不存在。

不过，一个人又有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又有精神分裂症，就那么容易治好，断根得如从来没有得过病的正常人一样？也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心理或精神疾病诊断是玄学，有相当的主观性，往往很难获得可重复一致性的诊断结果。

更有趣的是，6月21日下午，西安市卫健委答复称，之前接到长安警方的协助调查函就已经详细地调查过，西安精神卫生中心在收治男方方面没有问题。这似乎说得过去，男方被收治至少有空军军医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诊断结果+女方要求。

6月20日上午，女方来到西安市未央区卫健局。医政医管科工作人员介绍说，女方所反映的事情他们调查过不止一次，西安脑康医院收治屈艳的程序是符合规范的。这似乎说不通，难道男方主诉女方有精神疾病要求医院收治就行了吗？

这一事件之所以受到如此关切，除了富有戏剧性之外，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激发了大家内心的恐惧。

至疏至亲夫妻。好的夫妻跟一个人似的、无分彼此；不好的夫妻可以成为最坏的敌人，因为了解，所以狠毒，可以拿捏对方的弱点，可以把对方治得死去活来。鉴于这一事件显示一方将另一方送入精神病院如此容易，如果夫妻不睦以至于互相敌视，那“送对方进精神病院”就会成为心怀叵测方的武器，侵犯另一方的人身自由与身心健康权。这同时也揭示了把人送入精神病院收治的滥用问题。

这一事件的要害在于，男女双方都是非自愿住院。

精神卫生法第30条规定：“精神障碍的住院治疗实行自愿原则。诊断结论、病情评估表明，就诊者为严重精神障碍患者并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应当对其实施住院治疗：（一）已经发生伤害自身的行为，或者有伤害自身的危险的；（二）已经发生危害他人安全的行为，或者有危害他人安全的危险的。”如果男方或女方没有被证实已经发生伤害自身或危害他们的行为，如何能强制收治？至于有伤害自身或危害他人的危险，只是可能性，其实很难证实，根据家人描述而认定是有问题的。两所精神病院分别收治男方与女方，是如何符合这一法条的？

精神病院是营利机构，甚至有精神病院拟上市引发热议的。在营利心的驱使下，它有动机放松收治的标准，以收治更多的病人，从每个病人身上赚取更高的客单价，所以也有能上就上、能上多上治疗手段的动机。当家属拿出所谓患者的诊断报告甚至只是一些可怕的描述+愿意花钱，医院能按捺住营利冲动，恪守职业伦理吗？

最后，要解决把人胡乱收治入精神病院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每查实一起这样的案子，送入方与接收方都应该以非法拘禁罪与故意伤害罪等入刑。不如此，按不住人性之恶。希望这一事件能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