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东江

刚刚过去的这个“六一”儿童节，引发了不少大朋友的怀旧。“永葆纯真，童心永伴”一类的微信祝福，也收到了不少。大朋友们虽未及《史记》所言“年六七十翁……游敖嬉戏如小儿状”的程度，比较兴奋是无疑的，尤其对儿时游戏念兹在兹。像我这一代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人，男孩的儿时游戏无外是弹球、打弹弓、滚铁圈等。

从前的儿时游戏，跟现在差不了多少，借助典籍可窥一二。《论衡·自纪篇》有王充自道：“建武三年（公元27年），充生。为小儿，与侪伦遨戏，不好狎侮。”小伙伴们玩的是“掩雀、捕蝉、戏钱、林熙”，然“充独不肯”。捕蝉无须多说；掩雀，捉麻雀；戏钱，以铜钱作游戏；林熙，爬树一类。《宋史·太祖本纪》载，赵匡胤儿时，“尝与韩令坤博土室中，雀斗户外，因竞起掩雀，而室随坏”。在一间土坯房子里两人正赌着呢，为屋外啄斗的麻雀所吸引，又争着起身出来捉，可巧土屋这时就塌了。因掩雀而幸免于难，这是游戏的意外功能了，否则，历史上能否有宋朝还真不一定。

贵戚儿时游戏都有些什么呢？《后汉书·梁冀传》载，梁冀玩的是“挽满、弹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钱之戏”。挽满，拉弓射箭。弹棋，《蓺经》云“两人对局，白黑棋各六枚，先列棋相当，更先弹也。其局以石为之”，大抵就是后世的弹球，质地不同就是，我们以前弹的是玻璃球。格五，下棋类。六博，掷采行棋的博戏，以使用六根博箸而得名。蹴鞠，足球的前身。意钱，亦为博戏的一种。当然了，在当时边陲民族那里，“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挽满也属儿童寻常游戏。

“小儿五岁曰鸠车之戏，七岁曰竹马之戏。”从晋代开始，儿童最为常见的玩具为鸠车、竹马。鸠车，王黼等《宣和博古图》云：“状鳲鸠形，置两轮间，轮行则鸠从之。”参看附图，模样会看得更清楚。竹马，儿童当马骑的竹竿，就更为普遍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李白《长干行》描绘的正是这幅民间孩童嬉戏的生动画卷。《晋书·殷浩传》载，殷浩小时与桓温齐名，但两个暗自角力，“温既以雄豪自许，每轻浩，浩不之惮也”。殷浩被废为庶人，桓温说话了：“少时吾与浩共骑竹马，我弃去，浩辄取之，故当出我下也。”但他同时承认殷浩的优点：“浩有德有言，向使作令仆，足以仪刑百揆，朝廷用违其才耳。”是人才，但是没用对地方。“竹马之友”，因而引申为儿童时期的朋友。《后汉书·郭伋传》载，郭伋甚有政声，其任并州牧，首次出巡，“有童儿数百，各骑竹马，道次迎拜”。竹马，又引申为称颂地方官的典故。

反对战争的墨子，更从竹马之戏中悟出了“大国之攻小国，臂犹童子之为马”的道理，以此向摇摆不定的鲁君进谏。在墨子看来，“童子之为马，足用而劳。今大国之攻小国也，（被）攻者农夫不得耕，妇人不得织，以守为事；攻人者亦农夫不得耕，妇人不得织，以攻为事。”这是因为，竹马的“动力”，用葛洪的说法叫“不免于脚剥”，用毕沅更形象的说法叫“自劳其足”。墨子旨在借此阐明“大国之攻小国”如何得不偿失、无利而有害。

史上有一些著名人物，从儿时游戏中已经“显示”了与凡人不同的一面。王充“独不肯”即其一。《史记·周本纪》载，后稷小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长大“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尧了解后，举后稷为农师，“天下得其利”。又，《孔子世家》载，孔子小时玩游戏，“常陈俎豆，设礼容”，把祭祀时用的俎豆等礼器摆出来，练习在不同场合下的神情仪态、言辞应对，以复杂繁琐的礼乐仪式为乐。众所周知，孔子思想的核心即“礼”与“仁”。后稷、孔子的儿时游戏，还被王充用来驳斥荀况的“性恶论”，以为照那种说法，“人幼小无有善也”，可是，“稷为儿，以种树为戏；孔子能行，以俎豆为弄。石生而坚，兰生而香。禀善气，长大就成，故种树之戏，为唐（即尧）司马，俎豆之弄，为周圣师”，则“性恶论”不是非常片面的吗？

《三国志·先主传》载，刘备家房子“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刘备有次跟小朋友玩游戏时说：“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羽葆盖车，那是皇帝的专车，所以吓得他叔叔刘子敬赶快让他打住：“汝勿妄语，灭吾门也！”这当然不排除后人牵强附会。没有刘备著名但日后也颇有成就的人物，于儿时游戏中确实能显示天赋异禀。西汉路温舒，小时候放羊，“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能采水中蒲草，用绳子编缀起来写字。张禹，“喜观于卜相者前，久之，颇晓其别蓍布卦意，时从旁言”。三国时的管辂，“与邻比儿共戏土壤中，辄画地作天文及日月星辰”……

掩雀、捕蝉之类，我在京郊潮白河畔度过的儿时岁月亦常常为之。我们那里捕蝉别有一法：用马尾巴做成活扣，系在竿头，找到伏在树干上的蝉，将竿头悄悄伸到它的上方，然后向下一拉，就能把它套得结结实实。四五十年过去，情景依然难忘。借着热门话题，不免也想起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

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