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1日，“侨批纸短·家国情长”汕头侨批文化艺术展在香港大会堂落幕。在该展览上，近60封从明清至今的侨批实物首次从广东赴港展出，吸引了香港各界人士慕名参观。

汕头侨批文化艺术展在香港大会堂举办，吸引了香港各界人士慕名参观。

侨批，是海外华侨华人寄给国内侨眷的书信与汇款的合称，主要出现于广东、福建两省，其既承载了集体的文化记忆，更是记载广东侨乡连结海外方方面面珍贵信息的“侨史敦煌”。

当代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曾经将侨批档案高度概括为“媲美徽学”的“海邦剩馥”。

“这是有温度、有温情的书信，是维系海外华侨华人与家乡亲人情感的重要桥梁。”展览上，香港汕头社团总会主席高佩璇端详每一封侨批。她认为，侨批作为一种独特的通信方式，反映了中国与世界的互动变迁。

今年是侨批档案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名录》10周年。在因侨而立、因侨而兴的侨乡汕头经济特区，侨批档案数量逐年增加。

截至目前，汕头市档案馆馆藏侨批档案实体已超8.6万件，是2019年的2.3倍，成为实寄侨批原件藏量最多的中国国家综合档案馆。

一封侨批

唤起香港同胞集体记忆

写批人、批脚、浴布、市篮、雨伞……走进香港大会堂的汕头侨批文化艺术展，一个个场景式的布展设置吸引了众多香港同胞围观。萦绕耳边的潮语童谣《过番歌》，更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潮味。

陈列柜中，近60封珍贵侨批实物和30枚产自潮州窑的“猪仔钱”，串联起侨胞从走出国门、回馈家乡到报效祖国的时代记忆，展现了华侨华人的移民史、创业史及其坚忍不拔、勇于开拓、守信重义的优秀品质。

“这是汕头侨批第一次来到香港展出，向广大同胞讲述侨乡先民爱国、爱乡、爱亲人的故事和拼搏奋斗、诚实守信的精神，很打动人心，极具意义。”香港汕头社团总会秘书长林枫林参观后表示自己深受侨批精神的鼓舞。

他说，当前香港青年积极融入国家发展大局，参与大湾区建设，更需要将侨批中蕴含的诚信精神、家国情怀传承下去，更好地为国家发展建设作出应有贡献。

汕头侨批文物馆。

同样感触的还有香港特别行政区立法会议员颜汶羽。不久前，颜汶羽到汕头侨批文化馆参观时，被潮汕人吃苦耐劳、心系家国的精神深深感动。

得知此次展览把侨批实物带到香港，他十分振奋：“希望有更多的香港潮籍青年也来观展，共同感受过去一代代潮汕人努力建设家乡、联通世界的历史印迹和感人精神。”

在展览另一侧，46幅展板依次排开，“漂洋过海·侨史源点”“潮帮批局·诚信经营”“家书万金·思念绵长”三大主题全面展现了曾流传160多年的侨批文物历史。

“‘诚实守信、艰苦奋斗、勇于开拓、心系桑梓’是侨批文化蕴藏的精神内涵。此次侨批展多角度展现海外华侨华人的爱国之情、思乡之情、民族风情和根脉意识，让香港同胞看到中华民族生生不息、艰苦创业、勤劳勇敢的智慧与文化。” 在“侨批纸短·家国情长”展览开幕式上，汕头市委书记温湛滨说。

汕头侨批文化艺术展在香港大会堂举办，吸引了香港各界人士慕名参观。

展览首日，吸引了多所香港中小学校学生前来参观，不少学生在现场体验了亲手书写侨批的过程。香港潮州会馆中学学生何政希表示，平时很少能见到这么多历史文物，一封封侨批之中蕴藏着深厚的情感，年轻一代需要传承侨批背后所代表的精神。

香港市民刘小姐告诉记者，她也是汕头籍，以前就常听家里老人说起侨批的故事，这次特意赶过来现场观看，希望侨批文物能得到好好保护，让下一代都能了解老一辈侨胞艰难又励志的奋斗史。

“过去潮汕人过番拼搏谋生，都会将赚到的钱连同家书一起寄回家乡，接济亲属家眷，表达思乡之情。香港以它特殊的地位 , 历史上在侨批的传递上起着枢纽中转站的作用。”香港新闻工作者联会副主席郭一鸣告诉记者，此次在香港举办侨批文化展，唤醒了老一辈潮人的共同回忆，也让更多港人了解到香港同胞与祖国和家乡那份割不断的情谊。

一段历史

刻录跨越150多年的乡愁

在潮汕方言中，人们把海外称作“番”，把漂洋过海谋生的华侨称为“番客”。

“番客”寄往家乡的书信则称为“批”，这些“批”中不仅有信，还有钱。19世纪后期，东南亚潮汕籍侨胞的聚居工作地远离港口城市，在当年没有银行亦无邮局的情况下，只可借由往返家乡以及南洋之间带货的老乡，把兼有寄钱和传情功能的信件辗转发回给亲人。

正因如此，银信合一的侨批成为了亲情和经济的双重纽带，每一封侨批不仅承载了潮汕侨胞对故里的无尽思念，更关乎着家乡一家老小的生计。

相关统计显示，截至新中国成立前，潮汕地区民众靠海外侨胞寄回的批款为生者占到总人口的40%—50%，有些乡村甚至占到70%—80%。根据1936年汕头邮政局的统计，每年由侨批局经营的批款为法币4000万元，占侨汇总额的80%以上。

《潮州志·实业志·商业》的《侨批业》条目记载了这段历史：“但潮人仰赖批款为生者几占全人口十之四五，而都市大企业及公益交通各建设多由华侨投资而成，内地乡村所有新祠夏屋更十之八九系出侨资盖建。且潮州每年入超甚大，所以能繁荣而不衰弱者，无非赖批款之挹注。”

在汕头侨批文物馆，越来越多的海内外访问团前来参观。

潮汕文化协会知事许百坚在香港长期从事潮汕文化推广教育工作。在他看来，每一封侨批几乎是“一字一泪”，饱含“番客”的乡愁。在那个年代，潮汕人“过番”就是为了赚钱，赚钱的目的就是寄回家乡养家。对“番客”而言，父母妻儿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他们虽然身在海外，但关心国事，关心家乡。

据史料记载，侨批盛行于19世纪中叶，直至20世纪70年代侨批业务归口中国银行管理才逐步退出历史舞台，历时长达150多年。

对于海内外的华侨华人来说，侨批可谓是共同的乡愁，也是潮汕历史文化中不可或缺的印记。已故国际汉学大师饶宗颐教授生前指出，潮汕侨批是研究海内外潮人经济政治史的一项世界性课题，并将侨批喻为“海邦剩馥”。如今，这四个大字刻在“世界记忆名录侨批纪念地”汕头西堤公园的巨石之上。

汕头是中国知名侨乡，祖籍为潮汕的海外华侨超过1500万人。近年来，当地数以万计的侨批被学者、收藏家从民间征集回来，存进档案馆内，成为珍贵的史料。

2013年，包括潮汕侨批、客家侨批、闽南侨批等在内的侨批档案申遗成功，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记忆名录》。在中国国家档案局提交的约17万份侨批中，潮汕侨批就多达10万余件。

“每一封侨批，都记载着每一位华侨在海外的状况和历程。”许百坚希望，在潮汕文化推广教育中，侨批能被更多人看到，并得到持久性的保护。

一场接力

馆藏侨批档案逐年递增

靠“批”通联的日子早已过去，粤港澳大湾区的建设让城市互通不再遥远。

不久前，香港潮属社团总会率领近千人高铁团访问汕头，专程参观了小公园开埠区。今年以来，随着疫情防控措施优化，像这样的海内外访问团越来越多，回汕寻根成了华侨华人的情感共鸣。

在汕头侨批文物馆，一封封连带家书或简单附言的汇款凭证被安置在玻璃展柜内。

5月底，走进小公园开埠区汕头市档案馆侨批分馆（侨批文物馆）的参观团体络绎不绝。一封封连带家书或简单附言的汇款凭证被安置在玻璃展柜内，向每一位驻足的参观者展现先侨艰苦创业的历程与殷殷桑梓情怀。

“目前馆藏年代最久远的一封侨批来自马来西亚。”在该馆一楼，名誉馆长林庆熙介绍起一批特殊的侨批。这批侨批共有138封，来自叶氏三兄弟，其中一封附有南洋家人像片的侨批寄于1881年，距今已超过140年。

这批侨批的收件人都是母亲钟氏。从收集到的批信可知，钟氏有三个儿子先后下南洋，分别为叶和仁、叶清仁、叶礼仁。三兄弟在南洋历经数载站稳脚跟，逐渐有了积蓄，于是开始委托回国的亲友和同乡捎带银信，以尽赡养长辈妻儿的义务。

“这些侨批，不仅是一张张汇款凭证，更是侨胞叶氏家史的真实见证。”林庆熙表示，从一封封侨批可见，深受中华传统伦理道德熏陶的海外游子，无论身在何处，都蕴含对故里的一片深情，昭示对家庭亲人的关爱和责任。

“大部分来自东南亚国家的侨批，在信封上只会标注国名，但马来西亚侨批有一大特色，就是注明寄批地的城镇名。”据林庆熙介绍，马来西亚的地理环境较为特殊，分为东西两大地区，从东马到西马距离非常远，所有侨批都会标注寄批人的居住地。

常年与侨批打交道，是林庆熙退休后的工作重心。在这一过程中，社会各界对侨批保护活化的日渐重视和接力，让他倍感欣慰。

早在2004年，潮汕历史文化研究中心就成立了全国首家以侨批为主题的文物馆——侨批文物馆。该中心向陈坚成先生等民间侨批收藏家购买了2万多封侨批，加上面向社会零星收购的，共3万多封，奠定了侨批文物馆的基础。

2013年，侨批文物馆移址扩容，展出四大主题照片200幅，还陈列部分侨批原件、送批用具等文物。

2020年以来，汕头市把征集、收藏、整理侨批档案的工作划转汕头市档案馆。同时，抓住社会关注侨批的契机，开展一系列接收捐赠侨批的活动。

“近年来，社会各界掀起了向汕头市档案馆捐献侨批原件及相关文物的热潮，众多收藏爱好者、归侨侨眷、侨批经营者后代等纷纷动了起来，给侨批文化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林庆熙告诉记者，汕头市档案馆馆藏侨批档案实体已超8.6万件，电子数据超14万件。目前，他正对《汕头市档案馆侨批资料丛编》第三批书册进行仔细校对，力争今年底出版。

一把钥匙

打开华侨新生代交流大门

“断柴火，等饿死，无奈何，卖咕哩”“一溪目汁一船人，一条浴巾去过番”……在汕头侨批文物馆，“90后”青年学者苏霖对馆内的侨批如数家珍。

在汕头侨批文物馆，参观者驻足。

2015年，苏霖加入侨批文物馆担任讲解员，在学习侨批的过程中，她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每一封侨批都有一个故事，千千万万封侨批汇集起来就是一部华侨史。”慢慢地，苏霖的工作不仅局限于讲解，从了解侨批、研究侨批，到撰写公众号推文，再在参与书籍出版工作，如今的她已俨如侨批文物馆的“馆二代”。

事实上，保护侨批的意识，苏霖自小就在心中埋下。因为家族中也有海外亲戚，她自懂事起就对华侨有着特殊感情。

工作后，随着接触的侨批越来越多，“我对侨批精神的理解愈加深刻”。收藏于侨批文物馆的一封新加坡侨批，最让苏霖印象深刻。

从侨批可见：女华侨陈莲音下南洋卖冰棒，收入微薄，生活艰苦，但她得知家乡的母亲脚受伤时，仍千方百计寄钱回来，并陷入深深自责，甚至用“天伦之罪”表达内心愧疚……

“在那个年代，女性‘过番’非常少，这名‘番客’生活并不富裕，但她无时无刻牵挂家中的长辈。”苏霖说，这封侨批不仅体现潮汕女性自强自立的拼搏精神，也折射出潮汕人浓厚的家庭观念。

苏霖表示，侨批所蕴含的顾家、行孝、诚信等品质，很有教育意义，希望能通过侨批这种文化载体传递给更多的年轻人和学生，传播给更多的海内外华侨新生代。

令人欣喜的是，苏霖的期望正在实现。

如今，每逢周末假期，到侨批文物馆参观的人数明显增多，其中不乏“侨二代”“侨三代”来寻根。

汕头市一个教育集团编写了国内首套《潮汕华侨文化》读本，将之作为校园试验教学的材料，推动侨批文化走进校园，走进青少年。

汕头市金砂第二小学一名学生，因长期跟随父亲整理侨批，耳濡目染。与父亲商量后，该学生把家里收藏的1968年8月份“汕头侨批服务社送批簿”31页捐给汕头市档案馆，填补了馆藏侨批档案的空白。

据介绍，该档案记录了近500条送批信息，对了解批款的结汇分发程序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近年来，汕头市还致力推动海外华文教育，作为做好新时代“侨”文章的一把“钥匙”。

自2020年以来，汕头创新开设海外华文教育“云课堂”网络直播基地，服务海外多所华文学校，积极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加强海外新生代文化认同。

“我来这里学习潮汕文化，因为我父亲是汕头人，我想看看他的家乡是什么样子。”近日，15名泰国学生到汕头参观交流，泰国学生黄振东告诉记者，他们在学习趣味汉语、书法、武术、工夫茶艺等课程中感受潮汕文化魅力。

汕头侨批文化艺术展在香港大会堂举办，一个个场景式的布展设置吸引了众多香港同胞围观。

有言道，纸短情长，用之形容侨批再合适不过。以侨批这一纸“家书”为媒，越来越多的侨乡以史会友、以文相牵、以情相系，把对外交流的大门越开越大，将海内外的乡愁根脉连结起来。

6月3日，相关报道在马来西亚《光华日报》刊登。

【文字/摄影】南方+记者 杨立轩

【策划】林旭娜 廖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