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立夏,万物繁茂,广东的荔枝又红了。你无法想象,广东人对夏天的荔枝有多么执著,就连川汉子苏轼来到广东,品尝到荔枝后,也不禁想留下来,“长作岭南人”。
鲜红欲滴、晶莹剔透的荔枝,自带甜蜜的诱惑。一年中上市不到2个月,它甜蜜又克制,因而显得弥足珍贵。每逢荔枝季,人又长大一岁,它带给人的抚慰恰到好处。
广东荔枝鲜红欲滴、晶莹剔透。
从最初岭南一隅的小众水果,到皇亲贵胄、文人骚客的争相竞逐,再到走出国门、冲向世界,荔枝成了广东乃至中国人记忆中独特的文化符号之一。广东荔枝正如迷人的明珠,向世界展示着独特的光芒。
海山仙子:两千年的咏叹
“海山仙人绛罗糯,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不知天公有意无,遣此尤物生海隅。”这是“大吃货”苏轼在惠州第一次吃到荔枝的体验,他把荔枝比作海山仙人,红纱般的内皮,莹白如玉的瓢肉,无须杨贵妃的欣赏,自是倾城倾国。
如此尤物,自是逃不过历代帝王的法眼。汉武帝非常喜爱荔枝,破南越后,在上林苑盖起了扶荔宫,连年移植大批荔枝,可惜都没有成功。为此,还杀了数十个种植管理的官员。后世的唐玄宗和杨贵妃对荔枝的喜爱,自不必提。宋徽宗赵佶也曾在禁苑中种植荔枝,他还写下一首《宣和殿荔枝》,称赞荔枝是“玉液乍凝仙掌露,绛苞初结水晶丸。酒酣国艳非朱粉,风泛天香转蕙兰。”
历朝历代的文人无不称颂荔枝。南北朝的刘霁说,“叔师贵其珍,武仲称其美。良由自远致,含滋不留齿。”流放岭南的张九龄写了篇《荔枝赋》,称其为“味特甘滋,百果之中,无一可比。”从此,荔枝被视为“果中之王”。白居易观察入微,称赞荔枝是“嚼疑天上味,嗅异世间香。润胜莲生水,鲜逾橘得霜。”苏轼的弟弟苏辙,面对荔枝干,仍感叹“红消白瘦香犹在,想见当年十八娘”。
荔枝被众多文人墨客吟诵,以“荔枝”为主题的绘画作品层出不穷。
如人一样,广东荔枝也是命途多舛、几经沉浮。从西汉到中唐,岭南荔枝占据着首要位置,但中唐以降,地位受到四川、福建两地荔枝的挑战,“闽粤荔枝孰优孰劣”争论千年。清朝之后,岭南文化兴盛,有着使命感的广东士人创作了系列《荔枝词》《荔枝谱》,重夺了岭南荔枝的话语权。康熙年间,广东增城挂绿取代新兴香荔的王者之位,成为天下第一荔。
增城挂绿被誉为“天下第一荔”。
今天的广东是中国荔枝主产区,产量和面积超过全国的一半,占世界荔枝的三分之一。一些外国学者的文章将广东称作“荔枝王国”。所谓“世界荔枝看中国,中国荔枝看广东”,实至名归。
高州根子贡园。
“励志”,不仅是谐音梗
荔枝,励志。虽然是谐音梗,但荔枝的确是种非常励志的水果。
与香蕉、菠萝等热带水果不同,荔枝是厚积薄发的。苏轼说,“荔实周天两岁星”。意思是,荔枝树种下去,要等到岁星运行两周天即24年才能结果。当然了,现在的荔枝采用高枝压条法、嫁接法等,大大缩短了荔枝生产进程,但较其他水果,仍需要较长的年份才能开花、结果。
茂名荔枝现代农业产业园。
与现在流行的“躺平族”不同,荔枝树是长寿勤奋的,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老树依旧可以生机勃勃、果实累累。在茂名高州市根子荔枝贡园,有39株超500年的古荔枝树,其中9株树龄超过千年,依然枝繁叶茂,年年硕果累累。增城荔城镇挂绿广场有一株挂绿母树,400多年树龄,枝繁叶茂,其他100多株挂绿,都是它的子孙。挂绿母树的荔枝十分珍贵,曾创下单颗55.5万元的拍卖天价。
茂南禄段贡园中的古荔枝树心被掏空仍屹立不倒,古老沧桑却又生机盎然。
高州根子贡园中的一棵古荔枝树,仅剩半边躯干仍顽强生长。
根子贡园里的“荔王”荔枝树已有800年树龄。
与娇滴滴的葡萄、草莓不同,荔枝树是坚韧顽强的。广州白云区科甲水村风水塘边,有20多棵荔枝树。当地村民称,这些荔枝树有80多年历史。1938年,日军轰炸广州时,科甲水村被狂轰滥炸了一天,但荔枝苗们却活了下来。时至今天,每年荔枝成熟,村民们一起摘荔枝,“分甘同味”。
广东荔枝,朝气蓬勃,图为高州根子贡园“五代同堂”古荔。
人生何尝不像荔枝树?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夏日不会来临。用心静待,总会等到那颗最甜美、最新鲜的荔枝。
无可救药的乐天派
在诗人的笔下,荔枝总是那么闲适、惬意。大抵因为它带给人们的是快乐,荔枝的甜蜜可以让人暂时忘却纷争和苦恼,治愈失意的诗人们的心。
白居易在《荔枝楼对酒》中说,“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荔枝树下,一把凳子,一张茶几,听着蝉鸣,闻着茶香,望着满树鲜红欲滴的荔枝,随手薅下一把,好不快活。
苏轼被贬居惠州时,“谪居穷寂”。彼时的他,已近花甲之年,垂老投荒。第二年三月四日,苏轼游览了当地著名的汤泉,不知不觉走到荔枝浦上,看到满树的荔枝,不免心动。当时荔枝尚未成熟,一位85岁的老人家与他相约,等到荔枝熟了,把酒言欢。
一个多月后,苏轼终于吃上了期盼已久的荔枝。在《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中,他把荔枝赞美到旁人难以攀缘的高度,感慨世上竟有此等妙物。“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那一刻,他终于被治愈了!忘却朝堂的斗争,如同猿猴投林、疲马卸鞅,自由自在,“愿同荔支社,长作鸡黍局”。
在广东,苏轼实现了荔枝自由,“日啖荔枝三百颗”。荔枝治愈了这位“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他也给岭南荔枝注入了乐天的灵魂。其实,苏轼就是世上最甜美的“荔枝树”,虽经千年,仍给后人以光芒和温暖。
吃着荔枝长大的广东人,仿佛拥有快乐密码。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那么气定神闲、乐观豁达。2021年5月,广州遭遇新冠疫情,当“1号病例”郭阿婆的流调出来后,网友调侃“阿婆的轨迹,堪称地道老广饮茶地图”,画风一时走偏。就连排队接种疫苗,广东人也忘不了搞笑,出现“人字拖排队”等画风奇特的方式,看得人直乐。
荔枝融入广东寻常百姓的生活。
吃着荔枝长大的广东人,仿佛拥有快乐密码。
就连荔枝的品种名字,也透露着广式幽默。什么尚书怀、大将军、小将军、十八娘、孩儿拳、状元红……有的干脆以人名命名,如谭世祥。
甜蜜,治愈而又克制
初尝荔枝的人,往往会惊叹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甜蜜、好吃的水果!有种叫白糖罂的荔枝,一听名字就知道,甜得像一个装满白糖的瓶子。
1961年,现代作家、散文家杨朔来到广州从化,看到漫山的荔枝树,品尝香甜的荔枝蜜后,写下了脍炙人口的《荔枝蜜》。没吃到鲜荔枝的他说,“荔枝也许是世上最鲜最美的水果。”
广东人骨子里带着浪漫,化“520”为“我爱荔”,把荔枝作为爱意的表达。除了谐音梗,还因为一千多年前,唐玄宗和杨贵妃那段浪漫爱情故事,久而久之,“妃子笑”成为荔枝品种之一。但杨贵妃吃到的荔枝,并不是最好的。增城的晚荔才是佳种之一。有一年,苏轼没吃到增城荔枝,便有了“空寓岭表”之叹,意思是白来了广东。
在潮汕和闽南地区,流传的“陈三五娘”的传说,也与荔枝有关。书生陈三送兄嫂到广南赴任,路过潮州,在元宵灯市与五娘邂逅,互相爱慕。几经波折,两人终成眷属。在传说中,五娘为表心意,投下荔枝,与陈三定情。从此,荔枝在潮汕和闽南地区成为美好爱情的象征。
广东人很乐于分享这份甜蜜。苏轼在惠州第一次吃到荔枝,便是应那位85岁老农的“携酒来游”之约。邀请他共享荔枝的,还有各种文友、和尚、道士等等。在“绝甘分珍”中,他压抑悲愤的情感得到了释放。近年来,“广东喊全球吃荔枝”着实火了一把。荔枝,不只是广东的,也是世界的。
荔枝是岭南四大佳果之首,也是广东人的乡愁寄托。不只是广东的荔枝品种最多、规模最大、产量最高,更是荔枝深刻烙印在每个广东人的记忆中,给人以甜蜜治愈。
让生活慢下来,当疲倦时,不如停下来,喝喝茶,吹吹风,啖一颗荔枝,过一个夏日。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颗荔枝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颗。苏轼说,“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在荔枝面前,此间又有何过不去的呢?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时光如流,愿你一年一年都吃上广东荔枝。
【记者】王磊
【图片】南农摄影组
【来源】南方农村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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