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以来，人工智能（AI）的关注热度居高不下。人们讨论企业间的较量，更关注区域间的竞争——

百度、字节跳动所在的北京，要做人工智能“领军城市”；微软、IBM、英飞凌等布局的上海，要做人工智能“上海高地”；坐拥腾讯、华为的深圳，要做人工智能“产业高地”；依托科大讯飞而成功C位出道的合肥，正朝着“力争到2023年综合发展水平挺进全国第一方阵”目标冲刺。

佛山高调宣布加入这个战局。在3月发布的《关于高质量推进制造业当家的行动方案》中，这座以制造业大市将“新一代人工智能”列为重点瞄准的五大未来产业之首，明确提出要完善新赛道主动发现、前瞻遴选机制，探索建立未来产业先导试验扶持办法。

高手林立，佛山能蹚出一条自己的路吗？

美的糖果分拣工作站，集合先进的机器人控制技术、输送机跟踪技术以及精准的视觉功能。戴嘉信 摄 

产业沉浮录

在佛山，人工智能产业的发轫最早可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

人工智能是电子信息产业的一个分支，其概念在1956年被提出，经过60多年的演进，呈现出深度学习、跨界融合、人机协同、群智开放和自主智能的新特点。准确来讲，人们现在谈论的人工智能，更多是指“新一代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缩写为AI），它是引领未来的战略性技术，正在与5G、大数据、物联网等领域深度融合，加速推动智能经济发展和产业数字化转型。

在中国信通院的一项测算中，2022年我国人工智能核心产业规模达到5080亿元，同比增长18%。作为数字经济发展的重要驱动引擎，人工智能赋能“千行百业”的作用越发凸显。

佛山在发展人工智能产业上是有基础的，曾在上世纪因电子信息产业的兴起而闻名全国。

彼时，作为地方国企的佛山市电子工业集团下有45家企业，其中不少企业都进入了全国电子百强，无线电一厂到八厂的音响、电视、半导体享誉全国，更研制出世界首台智能中文声控打字机。最鼎盛时，无线电八厂的子公司、联营企业和中外合资企业发展到了41家，遍布全国。但此后，佛山电子信息产业却慢了下来，辉煌不再，如今的影响力也远逊当年。

这当然跟当时佛山的国资国企衰落有很大关系，同时，也不能脱离电子信息产业自身特点以及整个国内产业发展大环境来谈。

电子信息产业涉及的技术和资金门槛都比较高。我国在电子信息产业中的一些关键技术上仍然缺乏自主创新研发能力，在世界上仍然扮演着加工者的角色。而电子信息产业是一个人才、技术、资金密度要求都非常高的产业，它的整个产业生态包括基础层、技术层和应用层，产业链条很长，技术深度很大，必须被作为一个战略性、基础性和先导性产业来打造。

多家佛山本土人工智能服务商的共同困扰，是佛山还未形成具有区域影响力的产业链和生态圈，同时，佛山对人才的吸引力和本地人才的培养能力还是偏弱，无法通过内生的发展实现技术提升。

在国内，人工智能产业地缘态势与城市的科技实力息息相关。高校林立、百度和字节跳动等科技公司总部所在的北京，坐拥腾讯、华为科技龙头的深圳，享受张江等人工智能产业集聚区和商汤科技等人工智能巨头加持的上海，都是当仁不让的中国人工智能产业高地。

在此之外，依托科大讯飞而成功C位出道的合肥，有“中国互联网之都”美誉的苏州等城市，在人工智能产业规模、企业培育、空间布局、平台支撑等方面都有着较好的表现。

相比之下，过去的佛山人工智能产业显得过分“隐形”。因为在链主企业、产业基础等方面的偏弱，虽然多次承办中国人工智能学会等国家级学会主办的活动，但佛山的声量依然不高。

但事实上，佛山对人工智能产业的培育一直没有停过。早在2017年我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第一个系统部署文件（即：《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印发实施的次年，佛山便将人工智能首次纳入了市级重大科技项目支持范畴。

自上一个五年计划以来，信息化、智能化就已经成为佛山制造业转型升级的主要抓手。在佛山制造业对信息化、智能化转型的需求有增无减的当下，去年12月召开的佛山市委全会坚定了这一转型方向。

今年3月，佛山发布《关于高质量推进制造业当家的行动方案》，明确提出要前瞻发展未来产业，重点瞄准发展的五大未来产业中，“新一代人工智能”被摆在首个位置，将完善新赛道主动发现、前瞻遴选机制，探索建立未来产业先导试验扶持办法。

尽管还少见百亿大项目落地，但目前市、区两级的多个相关扶持政策，都从政策顶层设计等维度，对该产业进行长远布局。

谁在竞逐

在整个产业生态体系中，佛山涉足的领域主要集中在技术层和应用层。而首先登上佛山人工智能产业新舞台的，是龙头企业。

在制造业转型升级大潮中，美的集团、碧桂园、格兰仕等头部企业纷纷入局，成为了人工智能产业赛道上的先行者和弄潮儿。

格兰仕的工业4.0生产线。戴嘉信 摄

老牌房企碧桂园踏入了智能建造赛道。它在2018年成立了广东博智林机器人有限公司（下称“博智林”），集中力量研发、生产、应用建筑机器人。公开信息显示，截至目前，围绕伺服系统、传感器、控制器、AI、视觉算法等建筑机器人八大核心模块，博智林已实现全覆盖自主研发，并已有33款建筑机器人投入商业化应用，服务覆盖30个省份超600个项目。

白电巨头美的集团在2020年成立了人工智能创新中心。作为该集团四大研究院之一，人工智能创新中心主要负责AI技术研究及产品落地。美的集团去年推出市场的首款家庭服务机器人产品（“小惟”），正是由它所孵化。

AI自编程快速部署机器人转化服务于美的厨热事业部电子工厂。季华实验室供图，图源自南方都市报

同样是在2020年，“微波炉一哥”格兰仕宣布，2021年初将流片AI芯片。2022年6月，其合作伙伴赛昉科技发布了全球首款定位高端工业级应用的可量产12nm RISC-V SoC芯片NB2及其配套板卡产品，格兰仕由此在智能芯片领域实现更大的自主性，其牵头自研的“BF-细滘”芯片已应用于自身的微波炉产品。

在“顶天立地”的大企业之外，在数量庞大、奋力做精做专的腰部制造企业中，则呈现出了另外两种面貌——

一种是默默开干。国内海洋工程装备领域的龙头企业精铟海工是其中的代表。携手专业服务商，这家企业最近三年打造了一种“仿真软件+工作站”的研发生产模式，在应用了人工智能技术的数字孪生应用平台中，直接对装备模型进行仿真装配和建造。

一种是裹足不前。事实上，相当一部分的制造业中小企业都属于这一类。这印证了佛山多名行业内人士的判断：人工智能产业正处于快速发展的黄金窗口期，当地企业对人工智能技术的应用意愿强烈，但应用场景还有待丰富。

“前期投入大、使用成本高，并且需要配套专业技术人员，对大多数中小企业来说，只能望而却步。”对于个中的成因，季华实验室智能机器人工程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温志庆这样理解。

以在佛山制造业中应用最为广泛的AI视觉检测为例。一般的工业机器人在使用过程中，需要专业工程师做大量的标定、示教、编程等前期准备工作，还要配合定制的专用夹爪和辅助定位机构才能上线工作。

然而，随着制造业生产形态从大规模生产转向个性化定制，小批量、多批次、多品种的柔性生产需要成为日常。那就这意味着，每次产品换型时，这些机器人都要重新修改程序、抓夹、定位机构才能再次使用。且不论前期投入的高低，后续使用成本及对配套专业技术人员的需要之高，足以劝退不少中小企业。

科研新势力

但改变正在发生，具有国资背景的科研机构在其中担当重要推手。

佛山顺德北滘，美的洗涤电器制造车间内，检测产线上的AI自编程快速部署机器人正在进行PCB检测：把一个个电路板从流水线上“抓”过来，完成系列检测后再“放”回流水线等待下一个流程。看似简单的工作，却曾是过去3C家电行业机器人应用远低于汽车行业的痛点难点，长期依赖人的肉眼来完成。

改变源于季华实验室智能机器人工程研究中心的介入。捕捉到企业需求后，科研团队研发了上述AI自编程快速部署机器人，为工业机器人装上了“眼睛”和“大脑”，成功实现了AI智能视觉识别定位在家电行业龙头企业中的应用。

季华实验室园区航拍。受访者供图

季华实验室有“佛山超级大脑”之称，它坐落在佛山三龙湾科技城，是广东省委、省政府启动的首批4家广东省实验室之一，由佛山市政府投资建设。在美的集团之外，目前其智能机器人工程研究中心已与多家企业，尤其是佛山企业达成合作意向，开展了技术联合攻关与服务。

这批企业身处制造业的多个细分领域，合作内容也千差万别。

例如，瀚蓝环境专注于环境服务产业，业务涵盖固废处理、能源、供水、排水等。针对污水处理厂进水水质异常，准备开发一套基于视觉AI的智能预警系统，实时发现和处理进水异常情况。

广东天波信息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从事智能硬件的制造和开发，当人们在菜鸟驿站取快递包裹、“刷脸”进入楼宇或小区时，实现条形码、人脸等信息和后方系统相连的设备很可能都来自于它。现在，双方正准备研发智能服务机器人的机器视觉感知与智能规划导航等核心算法与技术。

顺康达医疗科技有限公司从事医疗康复器械研发，有“拐杖大王”之称，GPS定位和报警的智能拐杖是它的拳头产品。这次合作是推进一个名为“复杂环境下多感知交互智能护理机器人研究”的项目，目前进展顺利。

前述提到的AI自编程快速部署机器人技术，如今正准备应用到一汽大众佛山工厂的生产车间里。基于机器人和先进机器视觉技术，双方正在合作开发汽车车身漆面在线自动检测与修复成套装备。高反光面的高精成像一直是汽车行业难题，“目前，试验样机正在一汽大众进行现场测试验证，该系统有望实现进口替代，提升汽车产线数字化智能化水平。”温志庆说。

在季华实验室之外，一批科技创新平台和产业载体已在佛山完成了布局。它们中有科技创新平台，如广东中科半导体微纳制造技术研究院、广工大数控装备协同规划研究院、佛山智能装备技术研究院；有产业载体，如佛中人才灯塔创新产业园、佛山高新区人工智能产业园、佛山顺德机器人谷、美的库卡智能制造科技园、中国（广东）机器人集成创新中心等。

除了少数是民企自建外，这些平台和载体中大部分都有国资背景。

以佛中人才灯塔创新产业园为例，它由佛山市属一级企业佛山人才集团负责开发建设，首批重点企业、创新平台、服务机构已在去年6月进驻。

为了把握住产业风口，前瞻发展好未来产业，佛山正创新性地用好国资国企，解决这座城市一些长期以来想解决没法解决的问题、想做但一直做不好的事情。具体包括了开展投资并购，推进科研平台建设、科技成果转化、科创园区运营领域，把人才工作真正做到底。

这些做法将会给佛山的人工智能产业发展带去更多确定性吗？时间会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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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接

培育人工智能产业的“三种打法”

深圳：立法促人工智能产业行稳致远

作为全国的人工智能产业重镇，深圳聚集了1300多家人工智能企业。该如何促进人工智能产业行稳致远？深圳为全国贡献了开创性的“打法”，以立法的方式来打通创新“最后一公里”。

2022年11月1日，我国首部人工智能产业专项立法——《深圳经济特区人工智能产业促进条例》（下称《条例》）正式实施。《条例》共设七章七十三条，不仅从技术角度对人工智能的概念作出了规定，同时明确了人工智能产业的边界。

针对“落地难”这一制约人工智能发展的瓶颈。《条例》出台一系列政策。例如，规定产业主管部门应当建立人工智能应用场景开放制度，定期发布人工智能场景需求清单，公开征集应用场景解决方案，吸引境内外高水平的人工智能产品和服务供给方，引导开放更多应用场景，吸引产业要素集聚。

有评论认为，深圳市目前存在人工智能发展存在基础研究较为薄弱、应用场景单一、基础设施较少等问题，《条例》针对深圳经济特区的实际情况提出了相应的解决方法，针对基础研究与技术开发、产业基础设施建设及应用场景拓展等方面均进行了细致的规定，将有效促进深圳经济特区人工智能产业的高质量发展。

合肥：依托龙头打造“中国声谷”

在合肥，说起人工智能，不得不提“中国声谷”。以科大讯飞为龙头，依托“部省市联动+市场化运作”两大创新机制的叠加，这里孕育和培植了全国首个AI产业基地。

截至目前，“中国声谷”已建成较为完备的产业平台和技术平台，形成从基础研究、技术研发、平台支撑到产业发展的语音及人工智能产业链，连续五年产值增长率和企业数量增长率超30%。如今，谷内企业已超过千家，年产值超千亿元。

抢抓人工智能产业发展重大战略机遇，这座城市正借助“新基建”、线上经济，加快推动人工智能产业跨越赶超。“加快壮大新型显示、集成电路、人工智能三大产业集群”被写入2023年政府工作报告。

合肥提出，下一步，将聚焦技术创新、产业培育、融合应用三大重点，突出基础前沿和高端引领，加速形成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人工智能新的技术体系。

上海：全力打造世界级产业集群

上海是国内最早布局人工智能产业的城市之一，去年以来在核心技术、场景运用、生态建设、人力资源等方面持续发力，全力打造世界级产业集群。这一过程的“打法”可归纳为三个特点：

一是核心技术取得突破，一批开源开放的体系正式发布，一批智能芯片流片量产，位于临港的新一代人工智能计算与赋能平台投入试运行，全国首个人工智能公共算力平台揭牌启用。

二是产业载体加速拓展，上海人工智能实验室、上海数据交易所、白玉兰开源开放研究院等创新机构建成运营。浦东张江、徐汇西岸、临港新片区、闵行马桥等四大产业格局基本成型。

三是产业生态不断完善，制定出台了国内首部省级人工智能地方性法规，编制实施了国内首个人工智能算法创新行动计划、人工智能地方标准体系，连续成功举办了五届世界人工智能大会，集聚了全国1/3的产业人才，为全球AI开发者创新创造构建了良好的产业环境。特别是临港新片区，已连续四年举办开发者先锋大会，是上海人工智能创新发展的重要承载地。

【南方+记者】何帆燕

参考资料：

1. 潘教峰、王晓明、沈华.把未来产业作为发展重要引擎.光明网，2022-09-28

2. 淡忠奎.风口竞逐，谁能晋级AI之城，每日经济新闻.2023-04-06

3. 与美的、海天、九江双向奔赴，季华实验室让更多先进技术落地应用.南方都市报，2022-04-21

4. 温志庆.用好“顶天立地”创新优势 推动科研成果产业化，南方日报，2020-12-08

5. 陶凤 袁泽睿.为国家层面先行探路，深圳出台我国首部人工智能产业专项立法.北京商报，2022-09-06

6. 上海打造世界级人工智能产业集群，四大产业格局基本成型.澎湃新闻，2023-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