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陈桥,很容易让人想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陈桥兵变”,宋太祖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了北宋王朝,但此陈桥远在河南新乡。本文的主角,潮州市陈桥村,虽然没有因重大历史事件名扬四海,却有着更加深厚的历史渊源。据考古发掘,早在五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这里就有人类活动。1957年在陈桥村沟北发掘的贝丘遗址,面积300多平方米,出土大量石器、骨器、陶器以及牡蛎和蛤类壳体,还有颇具特色的人类墓葬遗存。这是研究潮汕先民生活极为重要的一手资料。今天镌刻着“陈桥贝丘遗址”的石碑矗立在绿榕路和新洋路交叉口,成为潮汕地区悠久历史的图腾柱。
⬆️贝壳(图 / 长光里 提供)
陈桥作为村,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陈桥所辖的陈桥、十亩、新埔、后人家、龙翔寨五个自然村,除了孤悬于韩江左岸、深山之中的龙翔寨外,其余四村都已被高速发展的城市所吞并。城即是村,村即是城,与其说是“城中村”,不如说是“村中城”。历史总是充满了奇妙,新中国走过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而今则以城市包围农村实现了国富民强的梦想——陈桥正是中国梦坚定的践行者。
⬆️陈桥村党群服务中心(图 / 邱楚萍 摄)
“五分田”的故事
今天,我们可以在很多地方看到各种名目的模范村、示范点,但要说到示范的意义之重,范围之广,时间之长,则非陈桥莫属。早在20世纪五十年代,新中国刚刚建立不久,陈桥就被县里确定为七个试点的初级合作社之一,1954年成立“陈桥农牧初级合作社”,两年后又升级为“陈桥农牧高级合作社”——这一名称在1957至1958年期间甚至直接被称为“陈桥示范社”。他们制定的《社章》是全县最早、最好、最切合实际的,得到了县委生产合作部的大力赞扬,并印发给各高级合作社作为样板。得益于良好的规章制度,陈桥农牧合作化经营蒸蒸日上,不仅成为潮安县的楷模,而且影响波及全省,乃至全国。那段时间,来自潮汕地区以及其他兄弟省市的观摩团、取经团源源不断,络绎不绝。在《陈桥管区志》中,我们还能看到许多当年的报章杂志报道陈桥的影印件。其中最引人注目有两件:第一是1965年9月23日,《汕头日报》头版刊登《中共汕头地委,山头专员公署 关于开展学陈桥赶陈桥超陈桥运动的决定》;第二是三天之后,同样是《汕头日报》第二版,再次刊发了《在五分地上闹革命的陈桥人》,以专版特稿形式大力介绍“陈桥经验”。很多人都还记得“农业学大寨”的往事,从某种意义上说,陈桥就是当年广东的“大寨”。
⬆️陈桥村(图 / 邱楚萍 摄)
如果你认为这份荣光仅仅属于过去,尘封于历史,那就大错而特错了。这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已经融入了陈桥人的血液。现任村支部书记周镇茂说起“五分地闹革命”,激动之情仍然溢于言表。根据他的介绍,陈桥村全村面积约5.2平方公里,人口12000多,无论是面积、人口,还是经济的体量,都位居凤新街道各村之首,是名副其实的“带头大哥”。
⬆️陈桥村后人家文化广场(图 / 邱楚萍 摄)
但“大哥”也有“大哥”的难处:身处市区的四联村(陈桥、十亩、新埔、后人家四个自然村)集中了绝大部分的人口,面积却只有约2.7平方公里,其中还包括了市委、市政府等许多重要的公共部门,可供商业开发的土地其实少之又少。而且,由于紧邻老城区,陈桥的土地征用都比较早,当时的补偿水平也不高。我们今天常常听到许多城中村因为拆迁而一夜暴富的例子,但这样的好事并没有落到陈桥身上。陈桥人依靠的仍然是一脉相承的“精耕细作”,在有限的空间里,把土地的利用率发挥到极致,把人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极致。历年来,陈桥又先后获得“城中村建设管理示范单位”“村民自治模范村”“固本强基工程示范村”等荣誉称号,多次受到市委市政府表彰。这正是,没有精神五分田,哪得生活十里香。
⬆️陈桥村(图 / 邱楚萍 摄)
如今,陈桥村每年集体经济规模达1700多万元,村民人均15000余元。村中文化广场、体育运动中心,小学、幼儿园、卫生站等,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妥妥的全面小康!五分田,十分力,陈桥人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书写着一个又一个传奇,我们有理由相信凡是过往,皆为序章——好戏还在后头。
⬆️陈桥新埔文化广场(图 / 邱楚萍 摄)
⬆️陈桥中心幼儿园(图 / 邱楚萍 摄)
⬆️凤新社区康园中心(图 / 邱楚萍 摄)
数风流人物
有趣的是,陈桥虽然以“陈”姓冠名,而今村中却并无陈姓。四联村中,陈桥自然村现有卢、林两姓;新埔则有卢、林、丁三姓;另外两村均为一姓村:十亩单余卢姓;后人家仅剩周氏一族,相传,周姓创乡始祖周亚真原籍福建漳州,明代初年随父辈迁徙到澄海县冠山乡,后因入潮为官,择吉宅定居,扎根陈桥。因周姓比卢姓慢来,故所居之地称“后人家”,村庄也因此得名。
⬆️陈桥村十亩市场(图 / 邱楚萍 摄)
现存诸姓之中,历史最为悠久的当属卢姓。卢姓始祖最早可追溯至北宋时期,位列“潮州八贤”之一的卢侗(1023-1094)。他被公认为闽粤卢氏的开基之祖。宋庆历年间,卢侗自福建游学来到潮州,在府城旁边的西湖山结庐读书。史载他奉亲之暇手不释卷,博通经学,皇祐中登进士,先后担任长史、国子监直讲、朝奉大夫,太子中舍等职,晚年退居乡里,潜心研究易学,著有《周易训释》,并热心公益,捐资修堤筑涵,为民兴利。卢侗公给后人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二十八字的家训:“不因果报勤修德,岂为功名始读书。慎言宜守三缄训,处世常悬百忍图”。这首训诫诗流传甚广,不仅被卢氏后人铭记、恪守、践行,也让许多有识之士赞善和借鉴。至今在西湖山麓的高级实验中学校园内,还有纪念卢侗的碑亭。这不仅是卢氏族人的骄傲,也是属于潮州人民的一份丰厚的文化遗产。
⬆️凤新中学(图 / 邱楚萍 摄)
也许正是得益于睿智的祖训,延续着深厚的家学,历代卢氏星光熠熠。这其中卢瑞华就是土生土长的陈桥十亩村人,早年就读于潮州著名的百年老校城南小学,担任高级领导职务之后,还常回家看看,时刻关心着家乡的发展。但他并没有动用自己的权利,为陈桥谋取任何利益,在陈桥没有一个项目是与他直接相关的。陈桥人对此丝毫没有怨言,他们理解老省长的家国情怀,也深深懂得“执政为公不谋私,扬名即是家乡福”的道理。
作为“后人家”的周姓,同样人才济济。只要是陈桥人,不管是“前人家”还是“后人家”,都是一家人,一起共享这片美丽家园。和谐陈桥,一个都不能少。
风雨龙翔寨
龙翔寨是陈桥村的一块飞地,它与陈桥村的主体“四联村”并不接壤,而是孤悬于十多公里外的韩江边一个偏僻的小山坳里。它背靠着湘桥区的最高峰将军山,风景秀丽,与世无争,然而正是这看似世外桃源的小山村,历史上却遭遇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浩劫——潮州沦陷时期,日寇犯村竟达七次之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个顶峰时期人口不过200余人的小山村如此让寇贼“惦记”?
⬆️龙翔寨(图 / 长光里 提供)
还得从龙翔寨的位置说起。1939年,潮州城被占领,敌军看中了将军山险要的地势,在山上建立起据点,妄图凭借占据制高点的优势,巩固其统治,地处后山的龙翔寨便不幸成为敌军的眼中钉。1940年3月9日,敌军第一次进犯,士兵近千人,战马七八百匹,从高厝塘出发,浩浩荡荡直扑龙翔寨,面对手无寸铁的无辜村民烧杀淫虐,无恶不作,将一座宁静平和的小山村硬生生变成了人间地狱。但敌军的暴行并没有把龙翔寨人吓怕。约一年后,1941年2月中旬,敌人2名(一说5名)潜入村庄附近刺探我防军前线阵地及活动情况,被村民发现并及时通报,当场打死一人,重伤一人。恼羞成怒的敌军于2月20日,纠集200余人的武装,趁着拂晓时分将小村庄团团包围,将全村老幼驱赶到寨子西边的龙虎门圹地,悍然用机枪猛烈扫射,继而以刺刀屠戮,一时尸积如丘,血流成河……男女老幼当场被杀者,竟达71人。仅20人躺在血泊之中,佯装死亡勉强逃过一劫。后来曾任村长的谢平群,在敌军屠村时年仅8岁,幸运地离村外出,但家中8人竟有4人罹难;副村长谢其清,时年6岁,在敌人开枪的时候母亲用身体把他死死压住,他憋得难受,稍一抬头,又被母亲强行按下,侥幸捡回一命。日寇离开以后,村中哀号遍野,哭声恸天,此情此景至今想来仍然令人胆寒、心碎。
⬆️陈桥村(图 / 邱楚萍 摄)
即使如此,征服与斗争的较量仍然在继续。此后,龙翔寨又遭受了大大小小五次劫掠,用血和泪书写了一部沉重而悲壮的抗战史。在谢其清老人家中,一直珍藏着一个资料袋,其中都是各个时期的照片,以及他亲笔手书的《龙翔村历史记载》,字体粗砺,内容却惊心动魄,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和数字,这是那段历史最珍贵的证据。如今老人已辞世,他的爱人李阮兰继续保存这份沉甸甸的记忆,每逢有人来访,她都拿出来,轻轻拂去纸页上历史的尘埃。
走在村中,厮杀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小村庄安静得出奇,当年被炸毁的谢氏宗祠也已修复,气象庄严,小院门口的对联看样子是春节时贴上去的,上联:千子万孙;下联:长命富贵。所见春联多矣,像这样的四字联倒是少见,而联中命意,似乎又与八十年前那桩血案有着隐隐的联系。龙翔寨人是多么希望人丁兴旺,平安富足啊,这是对和平的呼唤,也是对国富民强的祝愿。院子里一株巨大的龙眼树郁郁葱葱,虬枝卧龙,眼见至少有上百年历史。显然,它是那段峥嵘岁月的见证者,但所有的沧桑都被它写进了年轮,深藏于树心,呈现给我们的只有无限绿意,蓬勃生机,这不正是龙翔寨人生生不息精神的写照吗?!在村民的指引下,我们看到当年屠杀现场,竹林掩映,杂草丛生,断壁残垣早已摇摇欲坠。感慨之余,难免有一点遗憾,因为在我的想象中,这里应该有一个遗址公园,或者纪念碑什么的。不为别的,只有记住!当我们瞻仰各地烈士陵园的时候,当我们为被屠杀的死难同胞举行国家公祭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为龙翔寨的遇难乡亲默哀片刻呢?或者有朝一日,举行一个祭奠仪式?这是我们身边最鲜活的爱国主义教育素材啊。
⬆️龙翔寨(图 / 长光里 提供)
早在农牧合作社时期,陈桥“四联村”人就在龙翔寨的山地上开荒播种,成绩卓著,收获颇丰,至今陈桥村生态墓园也坐落在村外的山坡上。但单一的农业经济,偏僻的地理位置,仍然制约着村庄的发展。望着高高的将军山,村民说山上的路早就被荒草淹没了。不仅山顶去不了,靠近山顶的“顶湖”也无法抵达。传说中,那是一个拥有“顶湖八景”的美丽湖泊,从空中俯瞰,那碧绿的湖水就是大山的眼睛。不知何时,我们才能与之深情对望?届时,“铜鍪观日”“玉塔插天”“湖边鹿角”这些几近失传的胜景必将再次闪现出迷人的光芒。
平静的小村外,一座喧嚣的工地颇为引人注目,那是韩江鹿湖隧洞引水工程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工程完成后将联通韩江榕江练江三大水系,因此村民们亲切地称它为“三江工程”,尽管它并不能为村里带来多少切实的利益,但这样一个大型省级工程穿村而过,还是让这个古老而又多难的村庄看到了腾飞的希望。龙翔寨一定会像它的名字一样“飞龙在天”。
陈者,旧也。从这个意义上说,陈桥不陈,它一直在讲述着新的故事,书写着新的历史。
张勇利,广东省作协会员,潮州文学院特约作家,曾在《四川文学》《鸭绿江》《特区文学》《福建文学》《湖南文学》等刊发表小说、散文等作品。
执行主编:陈小丹
校对:张勇利
核发:陈维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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