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乙博失去双臂已20年，他早已习惯无法用手生活的日子。

用嘴写书法以此卖字，成了他的生存技能，一幅字能卖20多元。在2008年左右，郭乙博曾出现在多家媒体的报道中，失去双臂的他用嘴写书法谋生，这赢得了社会的赞叹。大家称他为“无臂老三”。

如今，10多年过去，因社交媒体和短视频的兴起，郭乙博在深圳街头摆摊写字的视频再次引发关注。有年轻人专门在深圳街头寻找他，有人想重新了解他的经历。现在，“无臂老三”的称呼叫的人少了，叫他“三哥”的人多了。

3月22日，郭乙博一大早前往医院检查清理左耳，“左耳几乎听不见”。因20年前的一次爆炸事故，他失去双臂，且头部、颈部和背部等多处严重烧伤，也失去了左耳的耳廓。

活着

事实上，直到现在，在天气寒冷干燥时，郭乙博被烧伤的皮肤依然会痛痒，家人需不时用婴儿护肤用品等帮他擦拭皮肤。

1980年出生于山东冠县的他在初中毕业后，便前往北京打工，在当地一个小饭店当学厨。洗菜、买菜、拖地、洗碗、配菜……像大多数初学者一样，郭乙博要从厨房的杂活做起，数年之后，他终于成为一名能自己掌厨的厨师。

“当时想着做一个厨师多好，一直做下去。”但在出师没多久后，才24岁的他因意外被迫终止自己原本的生活计划。

2003年12月12日——在这个让他一直清楚记着的日子里，当天下午，餐馆里大型煤气罐发生爆炸，郭乙博和其他10名同事受伤。他因伤情严重，被截去双臂，且头部、颈部和背部等多处严重烧伤。

事故发生后的三四年里，郭乙博接受了数次大大小小的手术，为此花费了约70万。巨额的手术费也成了他生活的一笔重担。期间，他还打了数场官司。

因北京气候寒冷，致使其身上受损皮肤反复感染，为更好地养伤，他和妻子决定来到南方生活。前些年，他曾奔波于广州、东莞、深圳、重庆等地，在多地乞讨生活，而妻子也一直陪伴左右。

那时，他也需要回北京做治疗。躺在医院病床上，郭乙博曾失去过生活的方向。看到电视上同样失去双臂的人在用脚写字，他的妻子说：“其实你也可以试试。”医护人员也不断鼓励他，不要放弃生活的可能。

他也曾在广州天河购书中心乞讨过3个多月。有一天，失去双掌的张华找到他。郭乙博认出张华是在附近用脚写书法卖字的人。“你不能总是乞讨，这样也不是办法呀。你也可以学学用脚写书法卖字。”

在张华的帮助下，郭乙博开始尝试学习用脚写书法。家里人给他买了毛笔和墨水，但是他起初并无勇气去写，“觉得我不行，从来没碰过毛笔”。心里挣扎了几个月，为了生存，他还是选择了尝试。

生存

在街上搬个小马扎，用脚趾头摊开别人看完不要的报纸，这个一米八高的男人坐在小马扎上，两根脚趾头夹起毛笔，蘸一点墨水，照着一本隶书字帖，一笔一画写了起来。起初，用脚写的字自然是歪歪扭扭的，一个字写完得10多分钟。他练得多了，写得多了，也逐渐获得越来越多人的围观和赞叹。

2006年，郭乙博和家人在北京又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从中午11点左右到下午4点多，在人来人往的街上，郭乙博摆摊练字，一个劲低头练着。他说，不敢抬头，谁都不敢看，“当时挺不好意思，也挺自卑”。

“你这字写得挺有意思！”直到有一次，一个路人停下来看郭乙博写字，递给他20元，想要他写的这幅字。那是他第一次觉着自己写字是有作用和意义的。

不过，一天下来，脚趾头和脚底多处被墨水染黑，双脚白一块黑一块，脚趾也生疼。郭乙博回家将双脚泡在水盆里，不一会儿，清水变成墨汁。

因大面积烧伤且烧伤程度较深，郭乙博的脖子一度无法正常转动，在多次手术治疗后，脖子才逐渐能够转动。在用脚写字一年多后，他想着用嘴写字，“这样会更快，也更灵活。”他说，有时候参加残联的一些活动，用脚写字不能“登大雅之堂”，“有的活动得站在桌子上写，不可能把脚翘在桌上，像什么话。”

用嘴写字同样不是易事。起初的练习，毛笔咬久了，牙齿生疼，口水也会顺着笔杆流到宣纸上，“一张纸就废了”。好几次，他都把毛笔的笔杆咬裂。而这次用嘴写字的摸索，他持续练习逾10年。

肩挎一个大工具箱和一个黑色布袋，身披一件薄衫，郭乙博走在深圳的大街小巷上。他在深圳摆摊多年，没有固定的摆摊地点，也没有固定的出摊时间，有时是在地铁口，有时出现在城中村。哪里人多，哪里合适摆摊，他逐渐摸索出一套出摊经验。

“自律”“诸事顺利”“奋斗”一幅幅字摆放在一边，他盘腿坐在地上，弯腰低头，开始一笔一画写起来。写字，难免需要低头，但这个姿势，却是他拒绝与困境妥协的姿态。

生活

在女儿丫丫两三岁时，郭乙博为照顾女儿，有时会在自己摆摊时带上丫丫，丫丫或是在一旁安静地陪着他写字，或者趴在父亲的背上玩耍。不过，去年，丫丫也开始上小学，郭乙博不再带她出来摆摊。

“孩子长大了，要读书，也要交朋友。”在郭乙博的讲述中，丫丫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打小跟着父亲摆摊，也在父亲直播时陪在其身边。对于父亲年轻时遭遇的爆炸事故以及学书法的经历，丫丫很是熟悉。

“如果你问她我的经历，她都能说出来。”郭乙博说。

女儿上小学，都是郭乙博的妻子去接送女儿上下学。郭乙博说，他不想给孩子造成压力，也尽量不和妻儿一块出门，就算一块出门，他也总是走在后头。他担心他人的不理解带来麻烦，而这些不理解，在他看来，包括歧视和非议。

“这不是想不想和她们走在一块的问题，而是不能。”作为父亲，郭乙博用自己理解的方式来陪伴女儿。如今，为更好地培养女儿，他和妻子决定让丫丫尝试去上钢琴、主持、国际象棋等兴趣班，有的兴趣班课程要数千元，这是一笔不小的经济负担。郭乙博说，成为父亲，身上的担子和责任更重。

不过，郭乙博明白，身边更多的是善意的目光。近些年，他开始想着往短视频、新媒体平台拓展，也开设网店，在抖音上有一个“郭乙博乐观生活”账号，顾客可线上下单。但在路边摆摊时，他没法为自己拍短视频，有路人会帮忙拍下他在路边口咬毛病写字的视频，再发给他。在他低头写书法时，有陌生人给予他鼓励和掌声。

尽管生活不易，他也希望对他人同样报以善意。2008年春节，南方遭遇大面积雪灾，数十万乘客滞留在火车站，深圳的火车站也有大量旅客滞留。

那时，郭乙博住在深圳龙岗，身上只剩约3000块钱，生活依然拮据，但他悄悄为火车站的旅客带去1008碗方便面。这件事，也被五条人唱进了歌曲《最寒冷一天》中。

离爆炸事故已过去20年，当年年轻的小伙已是中年，也成为一名父亲。他回忆起以往为生活奔波的经历，和众多萍水相逢之人的对视微笑，当中的酸甜苦辣他自知其味。但他依然会想起年轻的自己在厨房忙碌的模样，那时他可调制酸甜苦辣的佳肴。

“我有时候还会梦到自己又跑回厨房做饭。”他说。

（文中张华、丫丫为化名）

【记者】杨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