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强的非正式告别:他曾在节目中这样设想“生命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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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迹没有发生。

土耳其地震后第3天,唐小强被确认在阿德亚曼省一座酒店的废墟中遇难。

这个1992年出生的土耳其人特别喜欢中国,在厦门大学至少读了5年书,2016年起成为湖北卫视《非正式会谈》的常驻嘉宾。不久前,节目制作方已在跟他接洽第8季。

对很多中国观众,尤其是资深粉丝来说,“唐大哥”(也被昵称为“唐打嗝”)是他们对土耳其这个中东国家的第一印象,尽管素昧平生,却早已相伴多年。

因这档节目而认识他的人们,无法接受他会以这种方式离开。

2月10日深夜,曾与他多次同场录制《非正式会谈》的嘉宾Steven Oo在电话中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虽然他是土耳其人,但他住在厦门的时间比较多,回国也一般都住在伊斯坦布尔。这次因为要考土耳其导游证,才来到那个城市、住在那个酒店里。怎么会这么巧?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

废墟之下

当地时间2月6日4时17分(北京时间2月6日9时17分),土耳其突然发生7.8级地震,9个小时后又是一次7.8级强震,震动世界。

在上海的Steven Oo看到这则新闻,立刻联系了正在土耳其的好兄弟:“小强,你跟你家人还好吗?”对面没有回复。起初Oo还觉得,他只是一时“没看到”。

就在那晚,唐小强另一位好友从土耳其发送了一条中文微博:“我们亲弟弟一样的唐小强被埋在废墟之下,至目前无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后来他补充说,唐小强是活着被困在倒塌的酒店下,救援人员正在试图营救。

2月7日上午,很多中国网友注意到了这则信息,国内媒体也介入报道。

Oo一觉醒来,吃惊地发现唐小强依然没有“报平安”,这时他看到在《非正式会谈》的群里,很多人焦急地转发、讨论唐小强被困失联的消息。“这些新闻我都不敢想象,整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对南都记者回忆。

这一天,唐小强在土耳其的亲友们开始通过社交网络寻人,希望好心人看到后能施以援手或提供线索。唐小强年迈的父亲跑了当地多家医院,都没有问到儿子的信息,又回到酒店废墟旁边守望、等待。

在遥远的中国,关心唐小强的人们除了祈愿平安,也开始帮忙转发寻人信息,想方设法联系中国的救援力量,希望多一份保险。

得知唐小强在地震之后还能给家人传递信息,很多人一开始抱有乐观情绪,以为他仅仅是行动受限。可随着“72小时黄金救援时间”的无情流逝,加上震区夜间的低温,谁都心知肚明,如果不能尽快获救,他的情况会越来越危险。

到了2月9日,人们只能互相给与缥缈的期待了。有网友说,可能唐小强的口袋里装着面包、小零食呢。有人提起唐小强曾经侃侃而谈过的地震避险、土耳其特制的“地震保护床”,但愿他在地震发生瞬间躲到了安全的地方,手机只不过是没电才打不通。

“自从知道他被埋后,我几天都浑浑噩噩,每天闷得慌,晚上也睡不着,无数次地翻开微博。想想自己得做点什么。”网友“这里是七恩”说,2月9日下午,她觉得实在难受,决定为这个“可爱的人”剪个视频,“人生总要好好说再见。但其实剪的时候,还是抱有希望。”

然而奇迹没有发生。2月10日凌晨,她在网上看到唐小强“确认遇难”的消息,“完全受不了了”。直到10日下午,南都记者联系到她时,她还没能从崩溃的情绪中缓过来。她说,那个纪念视频本想处理得更好,可现在“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10日深夜,Steven Oo在电话中告诉南都记者,自己并不是容易情绪失控落泪的人,可得知唐小强的噩耗之后,他也憋不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身边的好友这么突然地离开我。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觉得,怎么可能是他呢?我不相信……”

“闽南大好人”

唐小强确认遇难后,土耳其共和国驻华大使馆、厦门大学等机构都发文致哀。不计其数的中国网友都在悼念他,并且不吝赞辞,说他是个“大好人”。

唐小强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业。他出生于1992年,本名İDRİS TALHA KARTAV。2010年来到中国之后,“入乡随俗”,才有了“唐强”“唐小强”的名字。

他特别喜欢中国,在厦门大学海外教育学院至少读了5年书,曾想过毕业之后再读一个硕士,还要把自己的四个堂弟、表弟都带进厦大学习。

留学期间,唐小强是厦大海外教育学院的风云人物。在学院2013年和2014年的秋季开学典礼上,他都曾作为“老生代表”发言,还担任过校园才艺秀、毕业茶话会的主持人。当时,院长郑通涛对他印象很深,除了因为他是校园中的活跃分子,还因为他多次见义勇为,“应该说是一个无名英雄”。

有一次在学校附近,他发现路边一辆轿车中的司机捂着胸口,整个人躺倒在座位上,判断对方可能是心脏病发作,但对心脏病人来说,这个姿势很危险,于是立刻上前帮司机调整成侧卧姿势,以防阻塞气道。见到有警察路过,并且司机的症状有所缓解,他才重新上车离开。

还有一次,他撞见一个壮汉当众殴打自己的妻子,赶紧上前阻拦,因此险与那名男子产生肢体冲突。后来他说,“这种事情发生在一条大马路上,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制止。”

2015年4月16日14时左右,唐小强与堂弟孔明一起开车出学校办事,刚开出学校不过一公里就发现前方有车祸,一辆14座的中型面包车,车头几乎钻进了前面的土方车下,各种碎渣散落一地,车上多人受伤。

路过的唐小强与堂弟果断停车参与救援,并带动围观路人,合力拉开变形的车门救出司机,搀扶着轻伤乘客走到路边休息。救援还未到来时,唐小强脱下自己的白衬衣代替包扎带,替伤者按压止血……直到全部伤员都被救出、送上救护车之后,他们才重新驾车离开。因为救援及时,事故并未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两个土耳其小伙成了福建省委文明办点名表扬的助人典型。

毕业之后,从事区域贸易的唐小强选择长居厦门,自称“闽南老外”,甚至连祖籍福建龙岩的Steven Oo都认证,他的普通话有了“闽南口音”——“比我这个福建人还要‘福建’”。

2022年8月,厦门出现新冠疫情波动时,唐小强还顶着烈日穿上隔离衣、戴上防护面罩,做了一天志愿者,发微博说,能和身边一直默默付出的工作人员们并肩,为自己的“第二家乡”厦门付出微薄之力,自己感到很荣幸,值得纪念。

“伊斯兰文化以及我神圣的信仰教导我:人一定要善良。中国有句话说:善有善报。”唐小强说,这是他助人为乐的原因。

永远的“唐大哥”

2016年,唐小强第一次作为土耳其代表,受邀参与湖北卫视《非正式会谈》。这是一档来自不同国家和文化背景的青年人围坐一桌,探讨时下各种新鲜话题的脱口秀节目。第一次录制之后,唐小强几乎没有缺席过之后的任何一期。

对很多中国观众来说,在节目中擅长使用数据和“土耳其谚语”、贡献了很多搞笑“名场面”的唐小强,是他们认识的第一个土耳其朋友,对很多节目嘉宾来说同样如此。

杨迪说,2019年他曾因航班延误滞留土耳其1天,唐小强知道后,即便自己没有在土耳其,也一直关心着杨迪的情况,还想让家人替他“尽地主之谊”。

在陈铭的印象中,唐小强“永远直率、热烈、真诚”“每次见面都热情地向我介绍如果买商务车要怎么精装修,土耳其的大理石是世界上最好的,反复叮嘱我要买大理石一定要找他……”

唐小强从事过中国与土耳其之间的大理石贸易,他也常常把经商过程中的糗事拿到节目中分享。Steven Oo说:“每次录节目的时候,我们当然都会觉得搞笑,实际上他讲的一些事情是比较悲惨的,比如有合作者骗他,或者被朋友伤害。但是不管自己有多少烦恼,他都不会(表现出来)影响别人的心情,总是带给大家很多快乐。”

Oo还对南都记者提到唐小强坐游艇时,新买的手机掉到海里的“名场面”,“其实那一次他特别不开心,可还是为了节目效果,把那个情况变得很好笑……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从刚刚毕业的小伙,到有了事业和家庭,成了人们口中的“唐大哥”,很多人说,他是《非正式会谈》中的“温暖担当”。2022年8月底,节目第7季收官时,唐小强还在问卷里写,“期望录制期数”是“很多很多”,下一季也一定要有自己。

2月10日,南都记者通过厦门大学联系唐小强的家属,对方表示没有接受采访的意愿。部分亲友在社交媒体上透露,唐小强的遗体已经空运至伊斯坦布尔,将在家附近的清真寺举行最后的告别仪式,并入土为安。

此时,很多中国的观众不禁想起他在《非正式会谈》中为自己设想的“生命中最后一天”。当时唐小强说,他会买到最早的航班,飞回土耳其,低头闻一闻小女儿身上的味道,一直看着家人说“爱你”,抱歉过去的十多年没办法常常陪他们。

回味这一期的主题“死亡教育”,节目粉丝“这里是七恩”说:“我们所谓的‘死亡’之日,便是我们以许多其他形式开始延续的时日。我知道,他还在的,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我也知道,爱着他的我们体内也永远住着一个唐小强。”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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