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文无关。(IC photo / 图)
全文共2299字,阅读大约需要5分钟
生命最后一年,传统治疗在给绝症患者和临终老人带来巨大痛苦的同时,在临床医学上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会缩短寿命几星期到几个月不等,因为那些治疗方法和药物实在太痛苦了。美国5%的病人在最后几个月毫无作用的治疗,消耗了其国家约25%的医疗资金,这一痛苦挣扎过程,还会让病患亲属陷入抑郁的风险增加300%。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吴旭
责任编辑|陈斌
不久前,社媒上有人对老人逝去说了句“有些家庭松了口气”,被骂得很惨。在我们的文化中,绝不能在公众场合流露这类观点,否则在社会层面是不仁,在家庭层面是不孝,不仁不孝那还是人么?
但在真实生活中,每个普通家庭都要经历为老人养老送终的难言之隐、切肤之痛,这是人生绕不过去的必然经历。前些天,60岁出头的亲友,送走了90多岁老人之后,轻声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解脱了”,这句不在公众场合、社交媒体上说,只在亲友身旁一声叹息,才是人心里的真实感受。
看到一位网友谈自己的经历:妈妈生病,家人卖房、倾其所有将老人救回来。老人肉体康复后,大脑已经失智,精神矍铄,多次走失,把便溺涂抹得墙壁和走廊到处都是,味道熏得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在骂,几个邻居搬走了,但绝大多数人没能力搬走。
这就是本人过去五年的写照,几乎一模一样,家母尚在且老年痴呆时,我成了整个楼栋的公敌,不停地给楼上楼下邻居赔礼道歉。有的阿尔茨海默症老人不但有便溺管理难题,而且日夜颠倒,在深夜里如同孙大圣闹天宫般精力旺盛,而楼上楼下的邻居们白天都要上班啊!
多数人是善良的,邻居们被迫陪我煎熬了五年,终于全都“松了口气”,然后不计前嫌夸我是孝子。这种精神奖励,是在邻居们终于得到解脱后,才有的心情。
整个国家的养老体系,真乃国之重器,我个人讲不清楚。当父母的养老送终问题,以及我自己必然老去的自然规律,摆在面前时,似乎只有自己独立面对,确实有些无力和苍凉之感。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仅就临终问题的一个技术性细节“姑息治疗”,介绍些外部经验,希望引发更多人思考。
哈佛大学医学院的Atul Gawande教授《Being Mortal: Medicine and What Matters in the End》(中文译本《最好的告别》)谈到随着社会的发展,终老模式有三个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社会比较贫困落后,医疗条件较差,多数人由于缺医少药、医院里一床难求而在家中去世。1945年,美国人在家里去世者占到绝大多数。
第二阶段:随着经济发展和医疗资源丰富,绝大多数人在生病时会得到救治,多数在医院里走完人生最后一程。1980年代末,83%的美国人在医院里去世。
第三阶段:当社会经济和医疗水平发展到更高阶段,人们的精神境界和思想理念达到新高度后,耄耋老人往往更关注生命最后阶段的质量,反而选择不进行传统医疗,而是“姑息治疗”。到2010年以后,45%的美国人选择在家中或者临终关怀医院离世。
研究发现:生命最后一年,传统治疗在给绝症患者和临终老人带来巨大痛苦的同时,在临床医学上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而会缩短寿命几星期到几个月不等,因为那些治疗方法和药物实在太痛苦了。美国5%的病人在最后几个月毫无作用的治疗,消耗了其国家约25%的医疗资金,这一痛苦挣扎过程,还会让病患亲属陷入抑郁的风险增加300%。
《最好的告别》推荐毫无希望的绝症患者和临终老人,选择“姑息治疗”:为疾病终末期或老年患者在临终前提供身体、心理、精神等方面的照料和人文关怀等服务,控制痛苦和不适症状,提高生命质量,帮助患者舒适、安详、有尊严地离世。又称为“安宁疗护、舒缓医疗、临终关怀”。
通过多年照顾老人的经验,我发现“姑息治疗”与传统医院的理念完全不同:传统医院是以治愈为目的,是先进医疗设备、医药、医生的集合体,面对临终患者的办法是尽量维持其生命体征,只要有钱,暂时延长心跳时间的手段多得是,这些手段也都很痛苦。
而“姑息治疗”的重点,是由护士、志愿者、社工、理疗师、心理师等组成的团队,重在护理、服务、精神慰藉,而非一群专家分析化验数据后,决定上什么机器、加什么药。在这阶段,医生为临终者提供止痛、镇静、助眠类药物,总体成本很低,且易于控制。
目前,我们医疗系统,在这方面的观念比较落后、僵化。重视传统医院,但“姑息治疗”(临终关怀)非常稀少、堪称奇缺。而传统医院重治疗、轻护理,且对止痛、镇静、助眠类药物控制非常严格,医生的处方权有限。家母在住院时因阿尔茨海默症夜间不睡,引发病区众怒,但医生仅开过1支安定,半份剂量,老太太熟睡的那几个小时,简直是整个神经内科住院区最幸福的时刻。
但仅仅只有这半份剂量,其余十几天,整个住院区所有患者都得忍耐煎熬,后又住进来一位90多岁的老妪,夜间闹得更厉害,我们才从众怒的焦点脱身。
如果是30-40岁的青年人,不该使用麻醉类药物时,医院严格管制是有道理的。但在生命最后阶段,严控止痛、镇静、助眠类药物,实在太僵硬、冰冷、机械了。这是医疗体制与医学学术问题,毕竟,医生与护理是不同专业。而在现代社会,只重视医疗,轻视护理的医疗观念,与时代越来越脱节。
从近期看,中国每年要自然减员1000万人出头,这意味着每年有1000万人、近千万家庭要面对最终分离时刻。从长远看,现存量14亿人口,人人都要面临人生这一必然经历。这绝不是可以忽略的小事,而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之一。
希望有更多人共同思考生命的终极问题,从人生必然、社会规律、专业视角,来思考和讨论这一人人都会经历的问题,而“姑息治疗”仅仅是生命终极问题的一个细节而已。
(本文仅为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订阅后可查看全文(剩余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