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在春节档上映，其实是一件殊为可惜的事。不少观众固然感叹影片在画面美感上的惊艳，但也着实无法回避，它在故事层面的“致郁”，这种逼近真实的“丧”，在春节档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但这并非意味着《深海》不是一部佳作，恰恰相反，在春节档所有七部影片（包括临时“改档”的《中国乒乓》）中，它是最有勇气的。

《深海》的导演田晓鹏，曾在七年前拍出《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凭借“自来水”式的口碑效应，最终拿到近10亿票房，成为2015年年度票房榜第10名。这对当时的国产动画电影市场来说，简直是破天荒！

此后数年，彩条屋和追光两大动画电影厂牌，分别打造各自的中国神话系列。《白蛇：缘起》《哪吒之魔童降世》《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杨戬》《姜子牙》等等重金炮制的动画大制作，成为一股新的潮流。

但拉开这一帷幕的田晓鹏呢？并没有贪恋于《大圣归来》所带来的名气，转而痴迷于一个发生于现代社会的故事，患有抑郁症的小女孩和一片奇幻海洋的神秘联系。

故事一开始，女孩参宿在拍摄全家福时，被习惯性忽视；等到父亲和继母在餐桌上举杯庆祝时，她原以为他们会给自己过生日，实则是为了年幼的弟弟上幼儿园。

就连亲生母亲也颇为冷漠，她本想将游轮度假的小确幸分享给母亲，不料却收到冰冷的回复。

在跌入海水之后，参宿先是碰到一个类似章鱼一样的“海精灵”，顺着它的歌声想找到母亲。随后不久，她误入到一艘造型古怪的轮船里，上面写有“深海大饭店”几个字。

在这里，参宿遇到了唯利是图的船长南河，他看中了参宿身边的海精灵，因为其做成的疙瘩汤，是食客们趋之若鹜的顶级佳肴。

南河和大副老金一样，嫌弃参宿会继续招来丧气鬼，让大饭店毁于一旦。

既是为了安抚参宿情绪，让她不再添乱，留下海精灵，也是骗她在船上帮忙，提高深海大饭店的星级，南河答应，只要她老实地在船上工作，便替她寻找母亲。

尽管两人在一开始互有偏见，但相处一段时间后，南河非但没有将参宿遗弃在码头，反而豁出所有救了她。

但就在一船人高高兴兴地驶向“深海之眼”探险，找寻宝藏和参宿的母亲时，南河却在最后遭遇不测，突然消失了。

也正是在这时，参宿才反应过来，这一切的海底幻境，都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在父母争吵离婚后，她就开始备受亲人的漠视。等到父亲娶了继母，生下弟弟后，参宿几乎成为了透明人。童年的这一遭遇，让参宿逐渐封闭自己，患上了抑郁症。

从轮船跌入水里，并非参宿不小心滑倒所致，而是她想自寻短见。幸而一位路过此处的成年男孩南河跳下海里，支撑着参宿的身体，不断说着笑话让她保持清醒。

遗憾的是，参宿被救上了岸，南河不幸罹难。

其实稍加注意的话，便会在观影过程中发现，参宿对于海底世界的幻想，都是现实生活里的映射。

拯救自己的南河，成为深海大饭店的负责人，也是不断鼓励参宿，并最终给予她勇气的人。幻想部分里，南河的面孔时而会变成小丑，其实是现实中南河的职业。

参宿的父亲，则是对她一直有成见的大副老金；继母，是那位厨娘阿花；至于年幼的弟弟，幻化成了一直拿着糖果的海獭“糖豆儿”，两者的名字都一样。

而更为抽象一些的对应关系里，参宿的亲生母亲，是那团看不清真面目的海精灵；让人恐惧的丧气鬼，是参宿内心的恐惧情绪，一旦她遭受嫌弃和漠视，丧气鬼便会出现，这也是为什么南河一直叮嘱大家，不要让参宿不开心。

至于“深海大饭店”的奇幻设定，以及其中动物们的可爱扮相，来自于参宿在跳海前看到的那本绘本。

这些对应关系，或许在第一遍观看时，并不会立马想到，这也是造成某些观众感到困惑的原因，但二刷时，这种困惑反而会成为某种形式的彩蛋，让人会心一笑。

《深海》这种将所有故事都紧紧聚焦于女主角内心世界的手法，让人想到了《头脑特工队》；而让少女进入异世界，在超现实空间中找寻自我的设定，又和宫崎骏的《千与千寻》颇为相似。

但这些相似之处，更多是结构层面的，在具体的情感表达上，《深海》要现实刺骨得多。

在过往的国产电影中，有关抑郁症少年的题材少之又少，放到以少儿为主打的动画电影领域，几乎从未见过。这一方面当然是由于题材的边缘性，另一方面在于，只有经历过抑郁症的成人，才能真正体味这一切。

田晓鹏在影片中，鲜少直面表现参宿的心理煎熬和痛苦，而是将这一常人难以理解的情绪，外化为破坏力极大的丧气鬼。丧气鬼让深海大饭店的人有多害怕，抑郁症患者内心的波澜就有多翻涌。

可说到底，《深海》并不是一个让结局灰暗的电影，参宿最终在陌生人南河的拯救下，在肉体和心理的双重层面获得了重生。

影片处理的让人信服的一点在于，最终让参宿意识到生命美好的人，并不是她一直寻找的亲生母亲，相反，当母亲在病床前不断呼唤她的时候，参宿却转向了虚幻的另一面：在南河的无限感慨中，走出了抑郁症的阴影。

我更愿将其称为——一个成年抑郁症患者，对于少年抑郁症患者的拯救。

没错，看似整天嘻嘻哈哈，扮成小丑取悦他人的南河，其实是个远离家乡多年，在大城市苟且生存的漂泊者，他的抑郁情绪不会表露在外，而是用另一面——强颜欢笑遮盖内心。

这一点，从南河几次三番对参宿说“希望你以后的每一次笑，都发自真心。”可以看出，这或许是他多年扮小丑以来，最强烈的愿望。

懂得了《深海》真正想要表达的情感，就不会认为它那令人目眩神迷、如入幻境的画面只是为了炫技。

片中，前后两截有关现实世界的影像，充满灰暗，阴雨绵绵的天气更加重了角色对于这个世界的心理滤镜。

而中间部分，有关深海大饭店的画面，却是用所谓的“粒子水墨”特效制作完成的。片中极端绚丽的海底世界，恰如南河极度夸张的面部表情，都是对抑郁情绪的另类对抗。

当我们听到那首由小朋友们演唱的《小白船》，伴随着咿咿呀呀的稚嫩声音，精灵古怪的海獭、憨态可掬的海象开动轮船，朝着目的地进发时，我的眼角湿润了，这种情绪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悲伤，分不清是激动，或是惆怅，它混杂着童年幻境而来的时光穿梭感，给予我们短暂的温暖。

作者 | 花无宴

编辑 | 楼主

校对 | 胡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