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特稿|迎春花市重生记

南方+ 记者

就像做梦一样,花农卢春丽没想到迎春花市真的开了。

逛花市,大过年。花市是广府地区迎接新年的传统民俗。每到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摆上几盆年桔、蝴蝶兰、水仙,寓意来年福气满满。

依靠给各地花市供货,花农们一年的辛苦才有回报。新冠疫情发生以来,佛山接连两年关闭迎春花市。第一年,人们一度不知去哪里买花,花农的心血却卖不出去;第二年,人们去花场、去基地、甚至去网上购花,花农依然忐忑等待外地经销商;第三年,人们似乎习惯了没有迎春花市的日子,花卉行业也应时而变。

只有花农,还隐隐抱有希望。

去年下半年,卢春丽收到风——2023年迎春花市将会重启!她立即在佛山陈村和西樵花市投了两个摊位,把攒了3年的希望一股脑儿“送”进花市。

没有花市的三年,花农努力求变,找到了生存法门。

如今,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佛山这座城市也在努力恢复往日生机。

最近3年,没有任何一年比今年更让梁钜东开心的了。

花市正式“开张”前,大量外地经销商的车久违的塞满了陈村镇各个出入口。身为陈村年桔协会的副会长,梁钜东再也不用操心农民的桔果烂在地里。

“一般清远、江西、广西等周边城市还有北方的城市都会过来桔场基地批发,供应到他们当地的花市。”梁钜东说,花市是桔农们重要的销售渠道,几乎六成销量是依靠各地批发商拿货。

陈村的桔农为周边的花市供货,正在装车。王蓓蓓 摄

花农们的“耳朵”更灵敏。

早在去年下半年,陈村花农阿妹就收到了风——2023年迎春花市要开了!消息迅速传遍镇上,令一众花农感到振奋。

各大花市摊位招投标的通知陆续发出,阿妹去年11月就中了标,早早为摊位准备。1月14日,南海区的西樵迎春花市正式启动。此前几天,阿妹便过来摆上了花,等喝完早茶的人来逛。

在阿妹摊位不远处,是卢春丽的摊位。她栽种的近4万盆菊花已经批发销售近2万盆,剩余2万盆选择在花市中零售。

“11号我就来了西樵,到14号已经卖了三四百盆。”花市重启,卢春丽跟着雀跃,同时又有点紧张,“会不会突然关闭?到时候销量怎么办?”

连续两年关闭的花市让卢春丽产生了危机感,但火爆的市场说明了一切。

离过年还有十几天,全国最大的蝴蝶兰生产、销售基地南海万顷蝴蝶兰产业园就已经销售了八成;截至1月17日,陈村年桔已售出九成以上;南海区以蝴蝶兰、百合花、桃花为主的年宵花,可售至华南地区及东南亚国家,预计可创造超10亿元的销售额。

花市不仅卖花,还有一系列游玩活动。王蓓蓓 摄

岭南的花市花样繁多。禅城区文华迎春花市设文创摊位,带来佛山狮头、剪纸,还有充满独具特色的陶瓷工艺品;第39届陈村迎春花市中,预制菜、竹蔗马蹄水、鱼丸等特色食品应有尽有,围炉煮茶、主题巡游等年轻人钟爱的项目琳琅满目。

以花为名,人们在逛花市买年花中一并购置年货,催生出年花经济。

处于产业链最上游的花农,最大的底气是量大质优。原产地直销带来的优势,让绝大部分花农直接走线下批发就可销售一空。

疫情却给这种模式带来了震荡。

“这几年对花农是一种考验。花市举办了三十几届从来没停过,突然间有疫情花市说停就停了,农民们惯常的销售模式走不通,一时间很难适应。”梁钜东说。

“云上花市”应运而生。

线下花市关闭的两年,“云上花市”渐成气候。据不完全统计,去年广东省共销售年宵花近2.55亿盆(株),累计销售额超43亿元,其中“云上花市”销售额近2.95亿元,同比增长约64%。

陈村花卉世界后方花企的基地。王蓓蓓 摄

尽管增长迅速,但线上销售额实际只占不到7%。过去的两年间,阿妹和卢春丽等花农从未尝试过线上销售,或依靠熟客批发、或在沿街助农直销点摆摊,依然有亏损。

相比于花农,花卉企业抱团取暖,应对更加从容。

去年12月中旬,万顷蝴蝶兰产业园兰花企业召开年宵花销售座谈会,为迎接蝴蝶兰销售高峰制定合理价格区间,并随后开展花市招商。

“90平方米档口1500元/个、150平方米档口2000元/个。”万顷蝴蝶兰产业园里,除了佛山人熟悉的售花档口,电商街里此起彼伏的直播声、晃眼的补光灯更引人注目。

南海区万顷园艺世界的订单主要依靠出口、批发和电商,仅电商走货就能达到每日5万票,园区200多家企业有50多家专做电商。去年7月,该园区内森斌直播团队5小时23分钟带货成交额超27万元,3个月内销量增长100%;8月,电商绿植类全网排名前三的团队签约进驻……

令广东万顷洋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邓家聪感到意外的是,园区今年有许多小的创业团队入驻花卉档口,直接从档口拿货售卖自己的品牌,相当于形成了专业化的电商团队,种植的负责种植,卖的就负责卖。

万顷园艺世界内,花企工人正管护蝴蝶兰。

万顷园艺世界内,花企工人正管护蝴蝶兰。

相比于传统年花市场,电商开拓了全新的消费群体。“60后”“70后”“80后”跟“90后“00后”的审美差异并不小。邓家聪认为,年轻人更追求美感和艺术性。

电商开始在组盆上下功夫。

“单纯的把几枝花拼起来是卖不到什么好价钱的,但是如果把创意做上去,那就不一样了。”邓家聪举了个例子,比如小盆栽多个组合在一起做出有艺术感的造型,加上独具美感的盆器,那么这十几枝花的附加值就会大幅提升。

早在2003年左右,万顷园艺世界就开始做电商和创意组盆,只是当时的市场环境和大众消费力并不支持这样的创新。疫情激发了整个花卉行业的斗志,叠加足够成熟的市场条件,充满艺术感的组盆慢慢多了起来。

深圳荣燊花木负责人曾锦标认为,组盆艺术非常受年轻人青睐,市场前景广。“我们要把蝴蝶兰组盆变为艺术,将花卉单品变为多元文化,提升产品的竞争力,打造属于自己的花卉品牌。”他说。

这话说到了佛山市民悠悠的心坎儿里:“父母喜欢大红大紫的喜庆颜色,也喜欢水仙这种意头好的年花。我喜欢淡雅一点的,还会买一些特别的盆栽,比如草莓。”

等年宵花旺季过后,万顷园艺世界计划举办蝴蝶兰新品种展示会、电商招商会纪蝴蝶兰产品订货会,争取线上线下再拓销路。

花市放开,花卉产业链上下游都“闻”到了市场的积极信号,也开始总结前两年的经验教训。

佛山年宵花卖得快,有时日节点的原因,也有原产地直销、价格实惠、品质优良、品种齐全、卖货渠道多等因素。

今年,佛山市旺林园艺有限公司相关负责人练继雄早早给员工放了假:“今年生意好,我们对市场预期也比较保守,花很早就卖完了。”

他感触深刻的是,这几年花卉产业经历了一次转型升级。

“尽管花市重开,出行的人多,购买力却略显不足。”练继雄说,公司为此特意在产品组合结构上做了大幅调整,希望能尽量满足大部分家庭对“物美价廉”的需求。

另一方面,今年花企对品种的数量把控没有那么乐观,为了早些批发完,积压的产品较少。“12月大家都‘阳了’,很多人没预料到,备货还是有影响。”他说。

卢春丽摊位上每一盆金桔售价大约150元,定价和往年基本一样。“感觉现在和前几年相比,客人会更加货比三家压价格,好像他们觉得花市就应该更便宜一些。”因此,她拜托家人在陈村花卉世界也摆了个摊,多点销售。

阿妹考虑到佛山附近的市场趋近饱和,准备拓展更多北方城市的批发商。

陈村镇蝴蝶兰协会会长、全美蝴蝶兰负责人陈夫说,大型年花销路变窄,销量萎缩,基地就将产品数额分配给中小花型,价格略微有所下降,公司多个直播点同步推销。

全美蝴蝶兰开设的直播间之一。受访者供图

整体而言,这三年考验了花卉企业的综合实力。“扛得住市场疲软、看得到市场发展趋势、重视品种优势、提升运营能力……”练继雄所在的公司不仅致力于研发新品种提高竞争力,还开拓了“花卉旅游”这一新市场。平日里,消费者在花卉基地里赏花游玩,买花就是顺带的事情。

“疫情第一年影响比较大,大家都摸不准方向,当时没敢拿货导致前期货很便宜卖出,后期高价收不到货。去年大家都有经验了,情况比较稳定。今年价格还算平稳,但成本上来了,因为很多人提前回家过年。”邓家聪说。

事实上,近三年来万顷园艺世界的蝴蝶兰产业不仅没有萎缩,反而有所扩张。邓家聪分析,这可能是市民在国内消费欲望高,广州佛山等地政府纷纷发放消费券,促进了市民消费。

2021年,为帮助桔农拓展销路,陈村面向广州、佛山、中山的市民发放300万元年桔消费券,每个券包价值100元。一时间,朱砂桔、四季桔、金蛋、金桔,不同尺寸不同造型的年桔迎来大批客户。

为了给周边桔农进场销售提供便利,陈村还设置了助农直销点,范围包括花卉大道、文登路等主要桔果生产基地周边道路,由属地村居负责划分及管理摊位。

2021年政府为花农设置直销点。资料图片

1月初,里水镇副镇长曾非凡现场直播带货;20日,南海区委书记顾耀辉走访万顷蝴蝶兰产业园调研年花销售情况……除此之外,政府开办“云上花市”、团购年花……一度为寒冬中的花卉市场“烧旺了碳”。

临事贵守,当机贵断,兆谋贵密。有书中提到,以往陈村花农卖花,卖的是“水中花”,花农不得不划上小船,载上几十盆鲜花结果,摇橹数小时,到广州销售,有些花不能及时卖出,只好忍痛丢弃。为了防止“水中花”变“镜中月”,陈村人自发形成了广场市场、路边市场。渐渐地,花农沿路卖花,这便形成了当时的“花市”。

陈村迎春花市里,花店贴出招聘主播的告示。王蓓蓓 摄

今年,花烂在地里的日子终于过去了。

1月18日,顺德陈村花卉世界相关负责人胡子毅发了个朋友圈——十里花街,全线飘红。配图是一张实时导航的截图,以花卉世界为中心,周边的牡丹路、红棉路、花卉大道等道路全线“爆红”,一片拥堵。

箫鼓喧,人影参差。抱花的市民、卖花的主播、还有进进出出的大卡车,城市的生机就藏在这里。

胡子毅的朋友圈,可以看到花卉市场周边拥堵严重。资料图片

应受访者要求,阿妹、卢春丽、悠悠皆为化名。

【南方日报记者】王蓓蓓 陈雪婷

无。

编辑 陈禧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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