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收录于#南方特稿#

1月8日清晨，在东莞家中的谢晓家像往常一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身在香港的老公刘振华发去一条微信语音——“早晨呀，我心目中永远的男神华华！”

打开朋友圈，满屏都是深港恢复通关首日的新闻。看到视频里的旅客们喜极而泣，谢晓家的眼眶也湿润了，不由得想起了这三年的点点滴滴——3年前自己最后一次经福田口岸返深，没曾想到此后一年多两人都未能见上一面；去年4月，她把婚纱塞进行李箱，孤身赴港与刘振华注册结婚；去年10月，刘振华陪着怀胎5月的她返回内地，在深圳湾口岸等待核酸检测结果的时候，她被旁边一家三口不舍离别的场景所触动，感伤落泪……

中午，刚睡醒的刘振华给谢晓家打来了电话——“早晨呀，漂亮又美丽的家家！”他在电话那头安慰着谢晓家：“不用哭啦，下个星期五晚上我们也可以见面啦……我辛苦一点也不怕的，你不用担心……”

1月5日，香港特区政府推出首阶段“通关”网上预约系统，刘振华就迫不及待地约好了1月13日的通关名额。在香港家中，他的行李包已经塞满了要带给妻子的阿胶、燕窝，给宝宝准备的奶瓶消毒器以及岳父岳母的保健品。

在粤港澳大湾区，像谢晓家和刘振华这样的跨境家庭有数十万计。随着香港与内地有序恢复人员正常往来，大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大湾区发展也将注入新动能，展现新活力。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生活的规划

2020年春节前夕，在深圳工作的湖南妹子谢晓家，跟随当时还是男朋友的刘振华来到了香港，与刘振华家人提前吃了顿团圆饭。那时候，谢晓家和刘振华都以为，这只是他们人生中众多春节里一顿寻常的团圆饭。

当时，开始有媒体报道关于武汉发现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新闻。谢晓家发现，香港街头有一些人戴上了口罩。在她离开香港返深时，刘振华往她的行李中塞了两盒口罩。

回到老家，村里喇叭声不断提醒大家要少出门。她渐渐感受到，这次疫情形势严峻。大年初四（2020年1月28日），香港特区政府发布防疫措施的新闻在手机微信朋友圈刷了屏——内地暂停发出内地赴港个人游签注（俗称“自由行”）；高铁香港段、城际直通车、内地航班暂停。随后，高铁西九龙站、红磡站、文锦渡口岸、沙头角口岸、中港码头、屯门码头、罗湖口岸、皇岗口岸等口岸陆续关闭，赴港须强制隔离14天。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刘振华的人生规划一下子打乱了：他原本已计划好要在2月14日情人节这一天向女友谢晓家求婚，无奈之下，这个惊喜只能作罢。

被搁置的还有香港青年邱瑞峰的北上创业计划。2017年他在香港创立了服装定制公司ShirtStylist，第二年开始就关注起了内地的市场机会，并数次前往广州调研。“我这个行业需要频繁与客户沟通，也要经常到生产线查看产品。如果同时兼顾香港和广州的业务，就要常常往返两地。”考虑到集中隔离所需的时间成本，他最终决定留在香港，进一步开拓本地业务。

在广州，听到新闻的黄小格也急忙调整了自己的出行计划。2016年在香港研究生毕业后，她选择了留在当地工作，但每个月都会回广州与家人朋友相聚。得悉相关防疫措施后，她提前结束了春节探亲之旅，匆忙收拾行李、告别了父母。“我要赶在封关前回到香港，不然可能会影响工作。”黄小格说。

黄小格在香港汀九桥下。不少TVB剧集都曾在这里取景。

而在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当麻醉科医生的香港青年莫仲翘，除夕夜值完班，隔天一早便马不停蹄地回到了香港，与母亲、兄妹团聚。原本计划要待到大年初七，但还没来得及与亲戚朋友见面，大年初二他便收到了医院的通知——尽快返穗，随时待命！

“响应号召，逆行前进！”在朋友圈写下这句话，莫仲翘立马订好了回广州的车票。但他没想到，与家人这一别就是三年。

日子里多了变数，但生活还要继续

2022年12月23日，莫仲翘迎来了35岁生日。如同往年一样，他准时收到了母亲从香港发来的生日祝福——“仲翘：普通人也有优势，大人物也有不足。愿共勉。爱你的妈妈贺。”

这句独一无二的祝福语，写在了莫妈妈给儿子准备的纸质红包背面。每年生日，莫妈妈都会在红包上手写不同的祝福语，并亲手送给莫仲翘。这三年，虽然因疫情未能见面，但莫妈妈仍保持着这个传统。只不过，红包暂时由莫妈妈代为保管，再用手机拍下祝福语发给莫仲翘。

莫妈妈送给莫仲翘的生日红包和祝福。

收到远程的祝福，莫仲翘一样很满足。他说：“肯定会挂念香港的家人，但我跟他们说，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疫情终会过去，我们总会等到相见团聚的那一天！”

抱着这份期待，分隔两地的母子，各自为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而忙碌着。在广州，莫仲翘作为一线抗疫医务人员顺利入编广医一院、考取了驾驶证、买房置业；在香港，莫妈妈找了份兼职工作，空闲时会约上朋友或与小女儿一起去爬山、唱歌、聚餐。

莫仲翘在2020年9月顺利入编广医一院。

一家人的即时通讯群组比以往更活跃了，大家时不时分享各自的日常。看着家庭群的头像——一张在2019年侄子出生不久后拍摄的全家福，莫仲翘又收到了莫妈妈发来的信息——莫妈妈去老人院探望了莫奶奶，两人还拍了一张合照。

莫仲翘（右）时常约上同样来自香港的师弟们一起在广州游览。

谢晓家的手机里，存满了三年间刘振华发来的各种照片。有一天，在香港的刘振华刚好经过落马洲，他立马举起手机拍下了对面的深圳，发给了爱人。之前，谢晓家与朋友去深圳湾公园聚会时，也会拍下对岸的香港，发给男友。

两人的聊天记录里，有每天必不可少的早晚问候和一日三餐。从工作、家庭，到股市、房价、国内外新闻，都是这对跨境情侣每天晚上10点视频通话时热聊的话题。“我们会尽力地把自己眼睛看到的、心里想到的与对方分享。感情是需要努力去经营的。”谢晓家说。

但闹矛盾、生气吵架也难以避免。谢晓家还记得，2021年两人在深圳买的房子未能如期交付，自己独自一人处理后续事宜，彷徨无助的她也曾朝男友“发了一大通火”。她直言，那段时期是两人这三年里度过的最困难时刻。“后来我知道身边有些和我们一样不能相见的跨境情侣，最终以分手收场了。我很庆幸，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段感情。我们把过程中的困难当作是一种考验，然后朝着共同的目标，坚定地携手走下去。”谢晓家说。

无论如何，我们结婚吧！

香港新界的香园围污水处理厂，与深圳莲塘口岸附近的帝景台小区近在咫尺，地图上显示的直线距离只有近100米。

香港女孩西米莹在网上看到了一篇分享跨境情侣如何异地“见面”的帖子。2021年11月，她与在深圳工作的男友约定，效仿这个方法“见一面”。

西米莹在香港先坐地铁再转公交，才来到香园围污水处理厂；她的男友也在深圳搭乘地铁后，走了一段路才顺利找到了帝景台的见面点。

隔着三米多高的铁丝网和近百米的距离，这对一年多没见面的情侣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彼此。他们一边通着电话，一边朝对方比了个爱心、互拍了照片。“虽然不能触碰到彼此，但是能看到对方的一举一动也很心满意足了！”当天，还有不少分隔两地的跨境情侣、跨境家庭在那里“团聚”。西米莹说，旁边女生的男友更是在对面为爱人唱起了歌。

在网络上，还有不少这种特别见面方式的其他经验和路线分享。香港男孩郭凯在位于新界的鹿颈，与在对岸深圳盐田沙头角的女友隔海相望；香港女孩谢菀儿拜托当地朋友做担保，申请到了沙头角的禁区纸，隔着一扇门、一条河涌，与在对岸深圳中英街上的男友合照。

与家人见上面的，还有黄小格。2021年底，她在14天的集中隔离期后，顺利回到广州与父母团聚。“吃上了心心念念的酸菜鱼、喝到了我最爱的奶茶，太爽了！”

当时间的年轮转到2022年，谢晓家和男友刘振华共同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这一年要把婚结了！两人最初约好，这年3月在香港注册登记。但没想到，年初香港发生了第五波疫情，无奈之下，他们把婚期延至5月。

2022年4月24日，刘振华向女友谢晓家求婚成功。

备婚的这段时间，谢晓家独自在深圳的珠宝店试婚戒，然后把款式和戒围拍下发给刘振华；刘振华在香港订做好戒指后，再拍下发给谢晓家。两人还分别在深圳、东莞和香港试穿礼服。每次试婚纱的时候，谢晓家就会给刘振华打视频电话。“婚纱店的店员帮我举着手机，我穿着婚纱，朝着视频里的他转了几圈，问他好不好看。”两人通过这样的方式，一起选定了满意的礼服。考虑到在香港结完婚、回来内地需要集中隔离，租借婚纱不可行，于是谢晓家在网上买下了试好的婚纱款式，自己带去香港。“婚纱虽然不重，但是又蓬又大，我当时和妹妹、妈妈三人一起合力，才把婚纱压着塞进了行李箱。”

2022年5月，谢晓家与刘振华在香港注册结婚。

在约定的结婚注册日到来之前，谢晓家提前预约好赴港免隔离的“来港易”名额。2022年4月24日，她挥别了母亲，一个人拖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打车来到了深圳湾口岸。“与母亲告别时，有种出嫁女儿的心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坐上了去口岸的车后，一想到马上就能与男友相聚，我又很兴奋、期待。”

而刘振华也早早地在深圳湾口岸香港一侧等候着爱人。当谢晓家的身影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时，刘振华紧紧地抱住了她。当天晚上，在家人的见证下，手捧鲜花和戒指的刘振华单膝下跪，向谢晓家正式求婚。那一声坚定的“我愿意”，圆满了这一段曲折的恋爱史，也开启了下一段幸福的家庭生活。

重现人潮的口岸，重燃的北上创业梦

2022年9月的一天，邱瑞峰给广州市天河区港澳青年之家主任林惠斌发去了微信。他想了解一下目前内地的市场情况、营商环境、支持港澳青年创新创业的政策措施等最新资讯。

这三年，虽然他没来广州，但当年北上创业梦的火焰，从未熄灭。随着公司在香港发展得越来越稳定、内地陆续缩短入境隔离时间，邱瑞峰认为，是时候该重新谋划到广州创业的事情了。

林惠斌告诉邱瑞峰，虽然这三年内地与香港没能正常通关，但支持港澳青年在大湾区发展的相关工作从未停下。“例如截至2022年，广州建成50个港澳青年创新创业基地，与三年前相比，这个数量增加了不少。此外，《横琴粤澳深度合作区建设总体方案》《全面深化前海深港现代服务业合作区改革开放方案》《广州南沙深化面向世界的粤港澳全面合作总体方案》的出台，也给港澳青年带来更多的机会，你可以多对比一下，再决定把公司落户在哪里。”林惠斌对邱瑞峰说。

2023年1月5日，香港特区政府公布了与内地“通关”首阶段安排。根据安排，1月8日起，自香港入境内地将不再进行全员核酸检测和集中隔离。香港居民经三个陆路口岸进入内地需提前预约。预约系统上线后短短5个小时，就有超25万人成功预约。

邱瑞峰说，自己已经初步选定了落户的基地，计划在春节后尽快来广州完成公司注册、展厅装修等一系列事情。“我预计内地的业务需求会很旺盛，到内地发展的第一年我计划在当地再招聘5到10名员工，新组建一支人工智能团队，为公司做好设计和服务提供更好的支撑。”雄心勃勃的他，对未来发展充满信心。

莫仲翘在手机备忘录里一一写下了自己回港的待办事项：带妈妈去迪士尼公园玩、探望奶奶、见侄子侄女、一家人吃饭合照……“上一次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地拍合照，还是在2020年的春节；2021年我妈妈生日的时候，在香港的家人拍了一张合照，特意为我留了一个位置，方便我把自己P上去。今年我一定要回香港和他们拍一张真正的合照！”他计划在1月12日值完班后，隔天一早就回香港。

2021年莫妈妈（右二）生日时，与同在香港的大儿子、小女儿拍了一张合照；身在广州的二儿子莫仲翘把自己P在了这张合照上。

黄小格已经在网上预约好了1月19日经福田口岸回内地的名额，计划完成了这一年的工作后回广州与家人欢聚春节。“恢复通关以后，往返两地就变得和以前一样方便了。所以我也不急于在首日回去，可以处理完工作等到放假时再走。”她说。

刘振华和谢晓家下个月将共同迎来新生命的诞生。谢晓家这次不用担心丈夫有可能会因假期不够、集中隔离等原因而错过他们人生中的这一重要时刻了。“生完BB、坐完月子以后，我计划5月回香港。我和老公已经达成共识，以后一家人定居香港，再也不分隔两地了。”

刘振华和谢晓家下个月将共同迎来新生命的诞生。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黄小格、西米莹、郭凯、谢菀儿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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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曾美玲

【海报设计】张芬

【统筹】吴哲 伍青

【图片】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