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生物学者梅志刚:我相信江豚能永远留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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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豚是我国国家一级重点保护水生野生动物,是长江中特有的明星动物,也是评估长江生态系统状况的指示物种。令梅志刚等科考人员欣慰的是,最新的长江全流域江豚科考结果符合科研人员的预期,令人乐观。

(本文首发于2022年12月29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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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记者 林方舟

梅志刚(农健/图)

梅志刚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当天长江流域的水位,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十几年。

先看三峡的水位,它反映下游水位变化的趋势,再看洞庭湖和鄱阳湖的代表性水文站的水位,水位波动与长江江豚的生存状况密切相关——过高或过低,都可能对江豚造成伤害。

梅志刚对江豚了如指掌。他曾牵头制定了2012年、2017年以及2022年长江全流域江豚科考的行动方案,现任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

江豚是我国国家一级重点保护水生野生动物,是长江中特有的明星动物,也是评估长江生态系统状况的指示物种。“保护江豚不仅仅是我们的工作,更是我们一生的事业。”梅志刚说。

在梅志刚进入水生生物保护领域的十几年里,江豚的境遇在逐渐好转,特别是2021年,长江十年禁渔政策实施、长江保护法施行,这条养育了4亿人口的大河开始休养生息。“让江豚永远留在世界,我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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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捞出111头被困江豚

2022年9月,第4次长江全流域江豚科学考察启动,这也是长江禁渔后的首次江豚科考。科考结束后不久,梅志刚又回到了鄱阳湖,这次不是考察江豚的数量,而是拯救江豚的生命。

11月初,鄱阳湖星子站水位退至6.68米,再创历史新低。鄱阳湖的松门山岛将湖面分成南北两湖,南宽北窄,形似一只巨大的葫芦。在松门山岛南北各有一个采砂遗留下来的沙坑群,南沙坑群水深处有5至6米,水浅处只有1至2米,大部分都是浅水区。北沙坑群仍与主河道相通,但随着水位下降,沙坑连接处宽度只有约100米,水浅处约1米,水深处也不足2米。

15平方公里的南沙坑中生活着许多江豚,它们的食物量越来越紧张。据江西省农业部门监测,9月-10月,小型渔业资源在1个月内下降了40%。沙坑面积太大,靠人工投喂饵料也不现实。

梅志刚近几年一直在研究极端天气下保护江豚的课题。依靠此前的科研积累,他协助江西省农业农村厅制定了五级应急方案:应急巡护、应急投饵、应急驱赶、应急捕捞迁出、应急迁地救护。

此前,江西相关部门已经执行了应急巡护和投饵,征求梅志刚等人的意见后,决定尝试用“声驱”方式将南沙坑的江豚赶至北沙坑。考虑到铁皮船易搁浅,梅志刚等人建议改用小型塑料船,但塑料船太安静无法“声驱”,科考人员又连夜制作了“声障网”——把长短不一的铁管挂到缆绳上,在水下发出类似风铃的“哗啦哗啦”声响,用声音形成一道网。“这样既可以有效驱赶江豚,也避免了驱赶时物理形态的网绳对江豚形成缠绕。”

十艘船一排,每艘船中间挂上50米的声障网,形成一面“声墙”,试图将江豚逼至北沙坑的方向。然而,南北沙坑之间的通道太窄、水太浅,江豚始终不敢越过通道,六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正是在此背景下,应急捕捞提上日程。此前,为了科学实验等行动,鄱阳湖曾执行过几次捕捞,但如此规模的捕捞,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应急捕捞仅选定合适的捕捞场地就花了一周,随之用无人机在空中定位江豚,渔船用“声驱”的方法将江豚赶至捕捞场地,再用网将四周围住。为减轻江豚的紧张,第一层网有一两公里长,围成一个较大的水域。等江豚安静后,用新的网具逐步缩小“包围圈”,直至将江豚赶到岸边,用密网托起放入水箱,使用运输船转移至北沙坑。

接到此项任务时,梅志刚得到的消息是南沙坑有四十多头江豚,最终半个月时间竟捞出111头江豚,另外数十头江豚留在南沙坑,食物量足以支撑它们度过枯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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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软件、算法和数据打交道

毫无疑问,应急捕捞是一场冒险,有可能伤害敏感的江豚。幸运的是,冒险成功了,江豚身体状况良好。12月底,鄱阳湖的水位又下降了,警报仍未解除。每天,梅志刚依旧关注着长江的水位,准备下一次行动。

2022年,梅志刚与鄱阳湖打交道的次数是历年最多的,一年共计7次到湖区考察。

每次去鄱阳湖都是为了江豚——鄱阳湖生活着近500头江豚,约占江豚总数量的一半。上半年,梅志刚在鄱阳湖做江豚的常规科考和丰水期调查;下半年,鄱阳湖遭遇历史罕见的大旱,江豚遇险,他也增加了实地考察的频率。

近年来,长江生态系统遭到破坏,长江生物完整性指数已达最差的“无鱼”等级,白鱀豚、白鲟等长江特有物种难觅踪影,被誉为“微笑天使”的江豚承载着人们对保护长江生态环境的寄托。

与此次科考相比,2006年、2012年和2017年的长江全流域江豚科考,结果并不乐观:江豚数量分别为约1800头、约1040头、约1012头,种群不仅极度濒危,且数量呈下降趋势。

为了更好保护江豚,首先要摸清长江江豚和栖息地的现状。梅志刚的专业是种群生态学和保护生物学,善于通过数据模型分析、模拟江豚的数量和分布变动情况。老一辈科学家习惯通过“观察”总结经验,而梅志刚等青年科学家更擅长与软件、算法和数据打交道。

数据模型尽可能消除人的局限性。科考人员“观察”一定会漏掉江豚,因此在模型中,梅志刚给每位科考队员基于观察能力设置“误差曲线”,在考察中和考察完成后还会继续刻画。

“我们在考察设计中就加入了遗漏的概率,所有的实验都是为了算出尽可能准确的遗漏概率,这才是计算江豚数量的关键。”科考队员的观察能力只是模型中的诸多变量之一,再综合考虑其它变量,便能“计算”出最终的结果。

令梅志刚等科考人员欣慰的是,最新的长江全流域江豚科考结果符合科研人员的预期,令人乐观,正式考察报告将由农业农村部统一公布。

编辑|曹海东 视觉|童展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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