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南方周末实习生 何宇晴
责任编辑 |姚忆江
当时,一张离开乌克兰的机票售价1.68万,对他这个来自中国普通农村家庭的孩子来说“确实开销过大”。他幼时一直跟外公外婆生活,“我也特别能体会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看到这么多家庭在经受苦难,我总是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柯义 (农健/图)
2022年12月,柯义久违地在利沃夫听到了导弹掉落和防空警报的声音。他住在利沃夫北部的一栋二层小楼里,铁皮屋顶不太隔音,积雪堆积,导弹掉落的余震声更加明显。
柯义的日子从未像2022年这般繁忙且充实。在持续三百多天的俄乌冲突中,柯义在防空洞中教小朋友们画画、联系各方为乌克兰难民捐赠物资,与其他志愿者一道帮助了无数乌克兰家庭。
“蹭电蹭网”
一开始,柯义只是想为那些来自乌克兰东部、中部的难民“做点什么”。
柯义志愿工作地也是他的房东罗曼(Roman)负责的难民安置点。这里占地面积约有五六百平方米,由房东家的工作室改造而成。
地上一层有四个房间,还带厨房和几个卫生间。战争爆发初期,有许多难民在大房间里打地铺。地下一层则可以作为防空洞,头几个月,柯义还在地下一层的公共空间给四五十个难民小朋友上美术课。
进入深冬,乌克兰开始频繁地停电。公共场所只好启用临时发电机,但超市只开一半的灯,人们开始用废纸盒与蜡油自制蜡烛。
“嗡嗡”,柯义清晨时常被邻居的发电机吵醒,看来“今天又要四处找地充电了”。有时候,他会去市中心的咖啡厅“蹭电蹭网”,有时候也会去隔壁小区借电源。
柯义不敢断网失联,需要帮助的难民、NGO的工作人员、捐赠的好心人……每天联系他的人太多了。为保证信号畅通,他办了两张不同通讯公司的电话卡。
“政府会发布停电时间表,公布这一天哪个州停、停多久。”柯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有条件的家庭干脆买来发电机。
除了频繁的停电和居高不下的物价,这座紧邻波兰的历史文化名城利沃夫看似早已远离战争、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而柯义知道,维持正常的生活秩序是乌克兰人对新生活的希望。
“目前有七八个志愿者,除我之外,他们都是利沃夫本地人。”柯义介绍,安置点不久前还从德国运来了一台发电机,刚刚安装完毕。
在2022年3月的难民高峰期,柯义所在的安置点最多一晚接待过三十多人。这时,志愿者们会分工合作,分别负责打扫卫生、做饭、筹集物资、统计人数等。为了给长途跋涉的难民铺一张新床铺,柯义四处寻找床垫、床单和被套。
乌克兰各个城市的安置点负责人之间保持着联系。一些乌克兰东部、中部等地区的难民也会通过朋友介绍来到利沃夫的安置点。
“如果有人想要去西欧,我们也会开车将人们送过去。”柯义说,2022年5月中旬前,房东的父亲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开着一部二手面包车,带12个人过境,最终送往其他欧洲国家。
悲欢离合
在安置点内,大多数家庭组合都是妈妈带着几个孩子,暂时在利沃夫中转。
2022年11月,一位来自敖德萨农村的老妇人领着六口人来安置点歇脚。她年近60岁,大女儿带着四个孩子,大孙女还学过一年的中文。一家人非常信任安置点,把全部行李都摆在安置点的门口。
得知阿姨一家第二天就要去德国了,柯义还给老妇人塞了300美元现金。
“当时,他们一大家子所有人都在说‘谢谢’。阿姨抱着我止不住地感谢,还跪了下去。”柯义心里不是滋味。他深知,这家人没有男性劳动力,女婿也去世得早,长孙一只眼睛失明……
柯义已经记不得他们帮助了多少个乌克兰家庭,很多人都是匆匆见面又匆匆分别,有人在安置点的护送下去往欧洲避难,有人等到战况好转,又回到了故乡。
为了喘口气,2022年5月中旬,柯义独自跑到一个欧洲国家休整了几个月。其间,他还到荷兰做了一次有关“俄乌”的主题演讲,给当地华人分享了战争中普通乌克兰人的故事。
也因此,柯义认识了更多荷兰华人。在柯义的组织下,荷兰华人为乌克兰难民捐赠过冬的衣服、鞋子和生活用品。
“为了节省邮费,两百多名华人将物资放在一个集中的地点。等安置点的志愿者来欧洲采购时,再统一运回安置点。”柯义说,华人募捐活动举行了好几次,荷兰、德国和匈牙利的华人均热情参与,“有位匈牙利的华人捐了105块全新的手机充电宝,这对当下的乌克兰人来说,实在太宝贵了。”
待到物资抵达房东家的安置点,志愿者们会分批将物资送往赫尔松、伊尔平等地。
“生活在村子里的农村人平均月工资不到100美金,政府的救济也不能覆盖所有人,普通人受战争影响太大了。”2022年11月,柯义跟房东的父亲前往伊尔平的安置点送了一次物资。
伊尔平紧邻乌克兰中部城市布查,那里的安置点更像一个大教堂,里面住了许多从马里乌波尔、赫尔松、顿涅斯克逃难来的民众。一些无法离家的老年人只能依靠安置点的免费物资生活。
冲突爆发后,我没有回家
2022年12月以后,房东的安置点很少再接收难民了,偶尔会有无家可归者,稍住一晚再走。避难时间最长的一家三口也回到哈尔科夫了。
“他们的家在战争初期被炸毁了,不过母亲无法长期线上办公,还是决定回哈尔科夫的姨妈家借住。”柯义说,乌克兰的西部和中部大多数已经恢复了,人们也都在逐渐步入正常生活。
一些邻居家的小朋友依旧会来安置点上美术班,“我有时候会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课程信息,都是免费的,家长也愿意小朋友在画画中释放内心的压力。”
柯义说,一些爱心人士会主动买下小朋友的画作,卖画的收入一半交给作者,一半则捐给了乌克兰的贫困家庭。其间,有很多亲朋好友和陌生人都给柯义留言,“为什么一直留在乌克兰?”“为什么一直做志愿者?”
“冲突爆发后,我没有回家。”柯义坦然相告:当时,一张离开乌克兰的机票售价1.68万,对他这个来自中国普通农村家庭的孩子来说“确实开销过大”。他幼时一直跟外公外婆生活,“我也特别能体会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看到这么多家庭在经受苦难,我总是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大学毕业后,柯义争取了一份在国际邮轮上的工作机会。2015年,他终于攒下一笔钱,决定前往乌克兰读研究生。
对他来说,乌克兰已是第二故乡。经历过防空洞的炮击、见证身边人的逝去,柯义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闲暇时,柯义也时常打开新闻网站,看到中国政府积极劝和促谈的声明和努力。
在硝烟弥漫的乌克兰,柯义珍惜每一次帮助他人的机会。新的一年,柯义期望在写完博士论文的基础上,筹划一场以和平为主题的画展,“我想用画笔记录战争中的停电、家庭逃难等画面,这让正常的生活显得更加珍贵。”
本期编辑:丁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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