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中国艺术风云激荡，催生众多新思潮、新技法、新流派，同时诞生一批艺术巨匠。

令人称奇的是，每一位绘画大师都曾有过一次奇遇。

黎雄才一生光明磊落，宽容大度，只向艺山苦攀登，不为名利重清曹。

1923年，13岁的黎雄才入读肇庆中学，他的美术老师正是画家居廉的入室弟子陈鉴。

比起岭南画派众多名家，陈鉴名气并不大。他幼年投身居廉门下，作画做事勤奋过人、心无外骛，尤其得到居廉喜欢，尽得真传。晚年的居廉名声大振，据说一些应酬之作多让这位入室弟子捉刀，真假难辨。

黎雄才作为家中男丁，以裱画拓墨为业的父亲对他疼爱有加，6岁时手把手教他握笔习画。

在陈鉴引导下，黎雄才临摹花鸟和名家画技益进，小小年纪就在肇庆享有画名。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高剑父（左五）和黎雄才（左四）等学生合影。

1926年，16岁的黎雄才再次遇到一位贵人。

那一年，高剑父与一位朋友到肇庆鼎湖山游玩，顺便逛一逛肇庆府城，一家装裱铺吸引了他。

装裱铺门脸不大，一位中年老板站在柜台里。吸引高剑父的不是店铺，而是店里挂出的花鸟十二屏。

老板见来人在欣赏十二屏，心中颇有些得意，问道：“画得怎么样？”

“还不错。”

老板没等高剑父说完就抢说道：“我儿子画的。”

高剑父本想应酬一番，突然问：“你儿子多大了？”

“十六。”

“拜过老师吗？”

“拜过。是我们肇庆大名鼎鼎的陈鉴。”

“原来是陈鉴，我和他是同门师兄弟。你的孩子有灵气，我想带他到春睡画院去学习，老板你看怎么样？”春睡画院是高剑父创办的绘画学校，很有名气。

高剑父没有想到，闲逛肇庆，竟意外“捡”到一个有灵性的孩子当弟子。

为了培养黎雄才，高剑父煞费苦心。

最有名的故事就是他每天把这孩子撵上阁楼，然后把楼梯抽了，让他安心地在楼上临摹了古画。后来，高剑父又资助他东渡日本留学。

最终，黎雄才不负恩师期望，开创了别具风格的“黎家山水”，他与高剑父一生感情深厚，两人可谓亦师亦友。

高剑父和南中美术院“春潮画社”的师生。

一

1935年，黎雄才先生的父亲去世，他归国奔丧，任教于广州市立美术学校。

1939年，广州被日本侵略军占领，黎雄才先生避居肇庆，任教于肇庆中学。

社会动荡不安，他在乡亲资助下，踏上祖国大后方历时8年的写生征程。

整个40年代，黎雄才先生辗转践涉川蜀、西北旅行写生，1948年返粤。

《潇湘夜雨图》，创作于1932年。

8年苦行僧游历和领略，对黎氏的人生体味、山川蒙养及技艺锤炼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数以千计的写生画稿积攒，对其艺术风格面貌的转变升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后人评述，8年游历写生让黎氏逐渐摆脱了“朦胧体”的精致与空虚，笔墨变得苍劲有力。

1946年在河西走廊写生。

黎雄才的写生实践一直坚持反映现实生活，与大自然中的真山真水直接对话。

他在四川乐山市进行五通桥系列写生，有各式各样的劳动人民、有繁忙的盐井。他在兰州速画了一批北方老汉形象。

位于青海省东北部的祁连山，多民族交融，多宗教并居，风光迷人，他更是一画再画。

木匠、车夫、打铁匠、道士、孩童等人物形象也进入他的视野。

王贵忱先生评价黎雄才先生写道：“他经韶关取道桂林入川，而后转走西安、兰州、张掖、酒泉、敦煌，再入新疆、内蒙古诸地，沿途釆风写生，饱览山川之胜，探古代艺术宝藏，绘画风格为之一变，以气韵清道雄健见胜”。

先生自己总结说：“从西北回来，曾极大漠，西至于海，登祁连山，探莫高窟，搜得画材甚丰，心目为之一畅。”

通过写生来转换素材、锤炼语言，摒弃传统山水画的陈规陋习，在今天看来，黎氏达到了当时的苦心孤诣的目标和效果。

二

1949年，中国共产党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画遇到如何为新国家服务、为适应新社会人民大众服务的时代之问。

黎雄才先生从不同的角度探索中国山水画的新发展。

1954年，长江出现百年来罕见的流域性特大洪水，武汉市区周围湖泊一片汪洋，荆江分洪区及其备蓄区全部淹没。

沿江两岸约有30万军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展开了英勇顽强的防汛斗争。

正在武汉中南美术专科学校任副教授的黎雄才被军民一心、顽强抗灾的精神深深感染，在救灾前线创作了大量速写，以记录军民艰苦卓绝的抗灾斗争场景。

因为有近十年的写生经验，黎雄才先生对现实题材的把握驾轻就熟，他在速写的基础上，创作了堪称新中国“抗洪史诗”的长卷——《武汉防汛图卷》。

这幅由12个部分构成的巨作，有着史诗般的壮阔场景，给人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的艺术感受。

黎雄才先生以骄人的成绩向山水画坛提出了他独特而成熟的解决方案：扬弃传统山水长卷写景行情，转而对一个社会事件进行详实的记录和展现。

《武汉郊区之农业生产合作社》1956年

新中国成立之后，兴修水利、治理水患是国家一项重要工程。

地处豫、晋、陕三省交界的黄河三门峡建设工程规模宏大，是我国黄河主干流域的第一座大型水利枢纽工程，有“万里黄河第一坝”的美誉。

1958年，已经是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副教授的黎雄才，来到兴建中的三门峡大坝工地体验生活。庞大建筑人群和热火朝天的场面，让他激动不己，进行了历时一个多月的写生并创作了《黄河三门峡工地》山水画长卷。

这幅画卷用水墨写生而成，不着一点颜色，歌颂我国劳动人民征服自然的智慧和决心。

《黄河三门峡工地》1958年

黎雄才先生认为，新中国成立后全国人民改造大自然的宏大场面，是绘画至高无上的范本和素材。他尊重现实又有取舍的写生方法，进而上升到对景创作的艺术高度。

湖南韶山作为伟大领袖毛泽东同志故居，与江西井岗山、贵州遵义、陕西延安共同被称为革命圣地。

黎雄才先生在1955年和1959年两次到韶山，怀着对毛泽东的仰慕之情和朴素感情进行写生，成为较早从事“韶山”题材创作的先行者。

1955年12月1日，他的《毛泽东同志故居》刊发于《美术》杂志，随后全国一批知名山水画家开始关注并陆续来到韶山写生采风。

历史地看，黎氏对于韶山题材的开发，为新中国山水画的发展开拓了一个重要的题材领域。

三

肇庆之于岭南画派，黎雄才之于广东，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岭南画派的代表里，从第一代到今天第六、七代，他们的艺术创作发展都与肇庆有很深渊源。而黎雄才先生更是在肇庆土生土长的一位国画大家。”肇庆美术馆馆长、肇庆市美术家协会主席罗秋帆说。

“我认为，肇庆的山水名胜给黎雄才等众多名家大师提供了很丰富的素材。”肇庆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温绿巍在梳理黎雄才作品画稿时发现，他最喜欢到肇庆七星岩、鼎湖山去写生，并创作出多幅山水画作品，奠定了肇庆作为岭南画派写生地的基础。

《鼎湖山飞水潭》

“他把岭南画派以写生为主，结合个人创作的特色发挥淋漓尽致，为弘扬民族文化，革新中国画艺术，作出巨大贡献。”罗秋帆说。

对于家乡肇庆，黎雄才先生不遗余力支持当地艺术事业及教育事业发展。1993年3月，黎雄才艺术馆在高要城区揭幕。

（前排左起） 黎雄才 、赵少昂 、董寿平、关山月 、杨善深 、黄胄、杨奇、王朝闻 、华君武、吴冠中等人合影。

1995年，他将《黎雄才画集》中所收画作及历年收藏画作品近千件捐赠给高要黎雄才艺术馆，同时将高要市政府所颁发的收藏奖金100万元捐赠给家乡资助教育事业。

1996年，先生在广州岭南画派纪念馆举办“黎雄才山水写生小品展”，并将展出的40余件作品捐赠给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作教材之用。

1999年4月，他又将150件作品捐赠给建设中的广州艺术博物院黎雄才艺术馆。

2000年9月，广州艺术博物院黎雄才艺术馆建成开放。

黎雄才在为学生示范。

黎雄才先生留下著作等身，却全数捐赠，把名利看轻。

他常常对学生说：“我一生只会画画，我不会搞手段，不会做生意。每个人的生命和精力都很有限，不要浪费在那些无聊的事上。”还说“不要把名利看得太重，都是虚的东西。”

（左起）□ □ □、关山月、 陈洞庭、梁世雄、蔡迪支、黎雄才、陈金章、林丰俗、陈章绩在长城。

晚年的黎雄才先生壮志未与年俱老，过了古稀之年还保持很高的创作热情，每天手不停挥，画不停作。

他坚持每年除夕画一幅花鸟画谢岁的习惯，每逢大年初一，都可见到他的新作。

黎雄才先生一生光明磊落，宽容大度，只向艺山苦攀登，不为名利重清曹。

启功先生曾书赠黎老一副对联：“明月照积雪，平畴交远风”，恰如其分地评价黎老平生的为艺、为人。

四

20世纪90年代，李劲堃、王永、陈湘波、张彦、邬邦生、莫肇生等一批艺术家都受肇庆山水文化滋养。

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王永、广东省美协副主席陈湘波曾在肇庆学院任教多年。

不仅于此，而曾旅居肇庆的齐白石、启功、钱松岩等，也曾流连于肇庆的山水之间，用浓墨重彩描绘出地域特色鲜明的岭南风情。

1992年，启功先生过访黎雄才先生新居，久别重逢的老友，他们在笑语。

“我在这里读书，走入美术天地，再走向社会。”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广东省文联主席、岭南画派纪念馆馆长李劲堃曾这样说起自己与肇庆的渊源。

作为岭南画派第四代代表人物，李劲堃钟爱肇庆人杰地灵。

在他眼中，肇庆山水孕育着美、孕育着艺术，更吸引了各地艺术家前来写生和创作。

“我在肇庆生活工作有25年时间，对肇庆的山山水水、人和文化有相当深的感情。”曾受教于关山月、黎雄才的广州美术学院中国画系教授郝鹤君曾这样说。他的艺术轨迹与肇庆结缘深厚。

从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常往来肇庆创作，并发现了天资禀赋的黎雄才；从岭南画派第二代画家关山月领广东画院画家集体到肇庆写生，创作了鼎湖山组画；从岭南画派大家林丰俗、郝鹤君成长于肇庆，肇庆滋养了一代代的画家，他们又传承了肇庆文脉。

黎雄才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画就是大半天，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肇庆有三点天然优势：第一是自然和人文资源比较独特。第二是肇庆人才辈出，在整个广东美术发展脉络上的关键时期，都有肇庆输送出来的关键人才在起着重要作用。第三是肇庆的美术教育培养大量人才。”王永这样总结肇庆灵山秀水育英才。

肇庆是中国砚都、雄才故里，更是岭南美术重镇。

为纪念黎雄才先生，并扎实推进文化强市建设，擦亮“肇庆——岭南画派发祥地之一”这张新的城市名片，肇庆市多次举办岭南画派研讨会或纪念黎雄才先生作品展。

纪念黎雄才先生诞辰一百周年学术研讨会。

2022年12月29日，肇庆市在肇庆美术馆挂牌成立“黎雄才美术馆”，同时举办“中国砚都雄才故里——中国画双年展”，希望通过展览传承岭南画派精神，鼓励和繁荣中国画创作、展示与交流。

“成立黎雄才美术馆，是对肇庆，乃至全省、全国都是一件大事。这将意味着肇庆在文化强市建设上，推动艺术发展走上一个新的台阶。未来我们将会举办更多学术活动，举办更多国展、省展，把雄才故里这面旗帜擦得闪亮。”新任黎雄才美术馆馆长的罗秋帆说。

【撰文】卢舒曼 马喜生

【图片来源】黎雄才美术馆

参考：

《“捡”到黎雄才当徒弟》

《黎雄才山水画写生研究》

《黎雄才和他的山水画世界》

《追风雄才故里 笔绘绝美山河 肇庆擦亮岭南画派写生地新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