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0日,阿根廷队守门员马丁内斯(前)在点球大战中扑出荷兰队球员范戴克的射门 图/新华社
“在我们那个年代,各国的足球都有各自的风格,巴西踢巴西的足球,德国踢德国的足球。现在,他们都属于一个时代,这是一个统一的时代,国家队看起来都很相似。”
从1974年开始,四十多年过去了,阿姆斯特丹的雨水经由盖尔森基兴、巴塞罗那以及更多有名与无名之地,落在了拉普拉塔河上。河水长流,奔涌向前,不为时间所动。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卫毅
编辑 / 陈雅峰 cheyafneg@126.vip.com
北京时间12月10日凌晨,卡塔尔卢赛尔球场,阿根廷队与荷兰队的比赛进行到常规时间补时阶段的最后一分钟,看台上的阿根廷队名宿萨内蒂已经开始和坎比亚索庆祝起来。荷兰队获得最后一次罚任意球的机会,罚球点在禁区边缘,是攻门的好机会。荷兰队替补上场的库普梅纳斯站在球前,准备主罚。他助跑两步,起脚,没有直接射门,而是将球传向了站在阿根廷队人墙旁边的韦格霍斯特,此前已经攻入一球的韦格霍斯特停球,转身,将球打入阿根廷队球门。这个场景仿佛回到1998年世界杯阿根廷队与英格兰队的八分之一决赛,萨内蒂接贝隆的任意球传球,转身打门,将比分扳平。比分同样是2:2。
▲12月10日,阿根廷队球员梅西(前)在比赛中主罚点球得分 图/新华社
这场比赛,梅西一传一射,参与了阿根廷队的两粒进球。35岁168天的梅西,成为世界杯历史上在淘汰赛阶段贡献一个助攻和一个进球第二年长的球员,这个纪录由1958年世界杯的瑞典球员利德霍尔姆保持,他在对阵巴西队进球时是35岁264天。梅西在此前参加的4届世界杯,没有在淘汰赛进过球。这一次,他继续打破着自己的纪录或魔咒。
▲12月10日,阿根廷队球员莫利纳(右二)在比赛中射门得分 图/新华社
右后卫莫利纳打入了阿根廷队的第一粒进球,也是他在国家队的第一粒进球。梅西穿透荷兰队防线的传球,如同马拉多纳在1990年世界杯面对巴西队时给卡尼吉亚送出的“世纪助攻”。梅西打入第二粒点球之后,比赛仿佛已经没有了悬念,但风云突变,阿根廷队还是像1990年世界杯那样,进入了点球决胜。继2021年美洲杯夺冠之后,大马丁(达米安·马丁内斯)再次化身1990年的戈耶切亚,连扑荷兰队两个点球。当劳塔罗·马丁内斯打入致胜点球时,大马丁趴在卢赛尔球场的草地上痛哭,梅西跑过来抱住了他。大马丁说过,他愿意为梅西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这一次,他保护着阿根廷队,继续前进。3天之后,他们将在卢赛尔球场与淘汰了巴西队的克罗地亚相遇,争夺最后的决赛席位。
▲12月10日,阿根廷队球员劳塔罗·马丁内斯在点球大战中打入制胜点球后与队友庆祝胜利 图/新华社
梅西在赛后更新了个人社交媒体,他写道:“我们现在是世界杯四强了,加他X的油!”有球迷说,梅西罕见地暴躁了起来,仿佛迭戈·马拉多纳附体,“含马量”很高。梅西说,“迭戈在看着我们,他在上面为我们鼓劲,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最后。”
美丽足球
赛前,荷兰队71岁的主帅范加尔说,和阿根廷队有一笔账要算。这是旧账未销,又添新账。梅西赛后说,“范加尔说他们会踢出美丽足球,但他只是把高个球员派上场,打长传冲吊。” 梅西在进球之后,将双掌放在耳边,朝着荷兰队的教练席做了一个里克尔梅式的动作。范加尔时期的巴塞罗那队,里克尔梅没有受到重用,最后离队。
▲12月10日,阿根廷队球员梅西在比赛中主罚点球得分后庆祝 图/新华社
2006年,梅西参加了自己的第一次世界杯。那时候,身披国家队10号球衣的是里克尔梅,梅西则穿着和自己年龄一样的“19”号球衣。彼时的阿根廷队,需要从2002年世界杯小组赛出局的阴影中走出。2002年的阿根廷队主教练是贝尔萨。他被认为是足球世界最后的理想主义者。在梅诺蒂浪漫派和比拉尔多实用派之间,贝尔萨走了第三条道路。1998年,他成为阿根廷队主教练时说:“我人生中有16年是在倾听他们:8年给了推崇想象力的梅诺蒂,8年给了崇尚实用的比拉尔多,而我自己则尽力吸收两人的精华。”贝尔萨的足球哲学是荷兰全能足球(Total Football)的升级,是加倍的全攻全守。这对球员的要求极高,在当时的阿根廷队几乎无法实现。一位最富有激情的教练,最后获得的是最糟糕的世界杯战绩。
▲2002年,阿根廷队主教练贝尔萨带领球队备战日韩世界杯 图/视觉中国
2006年世界杯小组赛,梅西就遇到了荷兰队。彼时,梅西在巴塞罗那俱乐部(以下简称“巴萨”)的主教练是荷兰人里杰卡尔德,他将梅西提拔到了一线队。巴萨也沿着荷兰人米歇尔斯、克鲁伊夫、范加尔的道路来到了里杰卡尔德时代,他们在2006年捧起了巴萨历史上第二座欧冠奖杯。
2014年巴西世界杯,梅西的阿根廷队在半决赛再遇荷兰队,他们最终赢得了点球大战,进入决赛。那届世界杯上,许多荷兰名宿都批评了范加尔的荷兰队,他们的踢球方式已经不是传统的全攻全守风格。
当时还在世的克鲁伊夫为报纸撰写关于荷兰队世界杯表现的文章,在文章里,他甚至连范加尔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眼前的荷兰队踢的不是他所欣赏的“美丽足球”。克鲁伊夫在阿贾克斯队的时候,讲述过他对“美丽足球”的理解:“我们将技术、战术、表现力和足球风格完美地融合,这给我们带来胜利的同时,也给球迷带来了欢乐——我们深知这是自己的重要使命。球迷们工作了一周,等到他们的休息日,我们必须给他们奉献出赏心悦目的足球,同时还要有个好结果。”
这届世界杯,荷兰名宿范巴斯滕也持续地对荷兰队提出批评,和梅西的观点类似,他认为荷兰队踢的不是“美丽足球”。
2014年巴西世界杯期间,荷兰记者博斯特曾从范加尔认证过的传记里找出他说过的话——
“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美丽足球’的创始人。进一步说,如果球队的表现很糟糕,无论我们最终获胜与否,我都不会感到开心的。”
“只要我是主帅,球队的战术风格就只有一种:攻势足球。换句话说,我会选择更困难的比赛方式。”
“我这个人挺奇怪的,我对那些靠龟缩足球赢得比赛的球队没有什么好感。”
看了这些话,用一个大家熟悉的句式来说——范加尔成为了自己讨厌的人。
博斯特说,“宁可在美丽中失败,也绝不丑陋着获胜。这曾是我不可动摇的座右铭。但随着世界杯的进行,我为它打下的牢固根基开始动摇,它变得摇摇欲坠……这届世界杯(2014年世界杯)给了我一双发现防守艺术的眼睛,而我们荷兰人在足球场上并不擅长防守。这很奇怪,因为防守其实就植根于我们民族的基因之中。多少个世纪以来,我们都在不断修建堤坝水库。正是凭借着在防御工事上的天赋,我们才能一次次战胜奔涌而来的洪水。”
▲12月10日,荷兰队球员韦格霍斯特(左三)在比赛中头球攻门,打入球队的第一球 图/新华社
哪些才是荷兰足球的传统呢?时间划分了不同的传统。
上世纪50年代,荷兰足球因循守旧,风格古板,不为世人所知。1955年,距离二战结束10年,加缪的小说《堕落》出版,他笔下的人物表达了对阿姆斯特丹的厌倦,“数百年来,抽烟斗的人望着同样的雨水落进同样的运河。”
到了六七十年代,时代精神变了。在阿姆斯特丹,足球场外,披头士乐队带来的音乐改变着这种“厌倦”。1969年,约翰·列侬和小野洋子用待在床上一个礼拜的方式举行婚礼,他们入住的是阿姆斯特丹的一家酒店。全世界的波西米亚青年来到了阿姆斯特丹,广场成了他们的露营地。
足球场内,米歇尔斯和克鲁伊夫带来的全能足球改变着这种“厌倦”。全攻全守追求持续压迫,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物资短缺的战争年代已经结束,运动科学取得长足进步,都为这样的足球风格提供了支撑。以自由奔放闻名的阿姆斯特丹,在众多领域涌现出革新思想和观念,传统受到挑战。
英国记者乔纳森·威尔逊说:“和当时的诸多领域——罗兰·巴特的符号学和文学理论、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的人类学理论、雅克·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一样,足球领域也出现相似一幕。”
空间问题
马里尼奥·佩雷斯参加了1974年世界杯,巴西队以0:2不敌荷兰队。他亲身感受过全能足球。他后来加盟了米歇尔斯和克鲁伊夫的巴塞罗那队。克鲁伊夫对他说,“在大场地里,荷兰人无法跟巴西人或阿根廷人对抗,他们的技术极其出色,荷兰球员想压缩空间,每个人都要被放进紧凑阵型中。”
▲12月10日,荷兰队球员韦格霍斯特(右二)在比赛中射门得分 图/新华社
在米歇尔斯和克鲁伊夫那里,他们理解了足球比赛的本质问题是空间问题。12月10日凌晨,克罗地亚队和巴西队的比赛,加时赛的最后几分钟,好不容易领先一球的巴西人攻守思想不统一,三条线失去紧凑的阵型,中场忽然出现大片空间,让克罗地亚人反击成功,巴西人丢掉了滑向最后失败的一球。而在阿根廷队与荷兰队的比赛中,在双方人数拥挤的中场,荷兰人用斜长传越过密集空间找高点,屡造威胁,扳回了两个球,将比赛拖入加时和点球。所以,范加尔是有理由说的,“在我执教期间,我们踢了20场比赛,(在常规时间)没有输掉任何一场比赛。你不能说我们做得不好。”
与阿根廷队比赛之前,有记者问范加尔关于这支荷兰队踢球风格改变的问题,范加尔回答说:“20年前,我在阿贾克斯大打攻势足球,现在如果还想再踢出那样的足球,难度会很大。2014年,我打造了一套偏重于防守的体系,我也受到了各式各样的批评。但现在半个世界都这么踢。足球在发生着质的变化,朝着更保守的方向发展。”
荷兰《电讯报》曾评价范加尔只是一个学习者:“他不像克鲁伊夫或瓜迪奥拉那样具有创新精神,他只是一个见招拆招的人。”
范加尔则说:“足球中的一切都已被发明,根本没有什么新鲜东西。”
▲12月10日,荷兰队主教练路易斯·范加尔(左)与助理教练戴维斯在比赛后 图/新华社
博斯特曾经向许多人问过一个问题:范加尔的结局究竟会如何?
比利时剧场导演卢克·帕西弗认为,范加尔最终会是一个被放逐者的形象:“他这一辈子都是拿破仑,他的结局也会是拿破仑式的结局。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范加尔现在正与疾病搏斗,在很长时间里,他都没让球队知道,仍然正常参与球队工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范加尔令人尊敬。
纪律、沟通和团队建设,一直是范加尔的三大核心理念。荷兰队在大赛中往往出现内讧,范加尔这样的主教练在某种程度上很适合荷兰队。他在新闻发布会上曾说,他现在和荷兰队球员德佩的关系好得可以亲他一口。这是针对阿根廷队的迪玛利亚做出的发言。在范加尔执教曼彻斯特联队的时候,迪玛利亚和德佩都曾经是队内的7号——这是曼联最重要的号码,但这两位球员也许是曼联史上最不成功的7号之二,他们在离开范加尔之后,都迎来了自己在俱乐部层面的球员高峰。
▲12月3日,卡塔尔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荷兰队球员孟菲斯·德佩(右)在对阵美国队的比赛中进球后庆祝 图/新华社
在范加尔的体系中,他最欣赏的球员类型也许是阿贾克斯时期的利特马宁。身穿10号球衣的芬兰人,卖力地在前场反抢和穿插,坚定执行着范加尔说一不二的方针。瑞典人伊布拉希莫维奇就没有这样的好脾气,他曾提到,有一次,范加尔在训练中批评他防守不够努力,让他多回撤参与防守。伊布回击了他:“范巴斯滕说过,9号位上的球员应该把体能留在进攻上,这样才能够保证在关键时刻给对手致命一击,然后你又让我参与回防……我该听谁的?”
卡塔尔世界杯,荷兰队和美国队的比赛之后,范巴斯滕说,“作为一个热爱足球的人,我问自己:我都在看些什么东西?主动性是零……我们都是因为足球很有趣才开始踢球的,不是吗?我无法想象这些球员能感受到快乐。”
范加尔当年连夺得欧锦赛冠军的那支荷兰队都看不上。他曾经说,“1988年,荷兰队踢爱尔兰队的时候,我正在比尔特霍芬跟一群体育学院的朋友打垒球。这说明了一切。那场比赛对我来说有多么无聊……1988年的那支荷兰队违背了我们的足球传统,我对他们的战术打法丝毫不感兴趣……我觉得1974年的那支荷兰队比1988年的那支荷兰队要好得多……”
1974
即便与克鲁伊夫合不来,范加尔也认为1974年的那支荷兰队是无与伦比的存在。
1974年6月26日,荷兰队在西德世界杯遭遇阿根廷队,他们以4:0轻松获胜。荷兰人在那届世界杯上势不可当,所向披靡。主教练米歇尔斯因为还担任着巴塞罗那队主教练,甚至离开了西德两天,去马德里指挥巴萨和马德里竞技队的国王杯半决赛。
荷兰人在1974年世界杯上让整个南美大陆都苦不堪言。除了阿根廷队,他们还以2:0赢了乌拉圭队、以2:0胜了巴西队。南美足球落伍了——这样的话,早在姆巴佩之前四十多年就已经出现。
▲12月10日,阿根廷队守门员马丁内斯(左)在点球大战中扑出荷兰队球员史蒂文·博古伊斯的射门 图/新华社
1974年的失利让阿根廷足球开始了自己的反思。浪漫派代表梅诺蒂成为新任国家队主教练。他列出了自己的6项基本要求:天赋与技术水平优先于体格与力量;身体与大脑的速度应“辩证统一”——不能无思考地跑动,也不能无跑动地思考;球队将灵活运用区域与盯人防守;既然4-4-2阵型盛行一时,阿根廷队将采用两名边锋和一名中锋的队形来实现翼侧包抄;丢球后要以最快速度夺回控球权;球员们应意识到自己属于一个涌现出大量英雄的足球传统。
梅诺蒂说他所做的只是恢复人们对“创造力这一阿根廷球员内在本性”的热爱。梅诺蒂坚持认为,荷兰足球的原则与构成阿根廷足球传统的理论别无二致。“我们没有必要为了取胜而放弃自己的足球风格,放弃自己的精神。与此同时,我们要从欧洲球队那里学习重要概念:要有活力,要有全局观,并成为高度专注的职业球员。”
梅诺蒂和克鲁伊夫都是足球世界的理想主义者。克鲁伊夫曾说,不管做什么,“我总是尽力以积极的态度去做,最重要的是明确没有什么事不可能。这是我从宗教课上学到的东西。我并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对我来说,这是一种思行方式,而不是严守哪个信仰的具体教义。归根到底,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克鲁伊夫将自己的人生经验总结出像他球衣号码一样的14条法则。14条的第一条是团队精神——“要想完成任务,大家必须一起干。”最后一条是创造力——“把美丽带给这项运动。”克鲁伊夫在2016年去世,他生前的担忧是,由于机器替我们思考得越来越多,人的创造力正在遭受威胁。
“没有什么属于真正完善成型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创造性地思考、不断进取如此重要。”克鲁伊夫说,“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所有的想法都是好的,但可以抛砖引玉,激发其他人继续完善。”
教堂的建造者
如今的曼彻斯特城队主教练、巴萨名宿瓜迪奥拉在谈到克鲁伊夫给巴萨带来什么的时候说:“约翰(克鲁伊夫)建好了大教堂,我们有责任维护好它。”
2006年,35岁的瓜迪奥拉拿到了教练资格证,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球员生涯。经历过克鲁伊夫、罗布森、范加尔、马佐尼和卡佩罗时代的瓜迪奥拉,并未满足,他去往阿根廷,求教取经。
在罗萨里奥,瓜迪奥拉和贝尔萨畅谈了11小时,他们剖析战术,并进行推演,瓜迪奥拉的朋友甚至被要求跟一张椅子进行现场攻防。两个对足球拥有狂热之爱的人,从此成为至交。在瓜迪奥拉告别罗萨里奥之前,贝尔萨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对足球世界所有负面的东西都了若指掌,你为何还要以教练的身份回到足球场呢?你就那么喜欢这种充满血腥味的争斗吗?”瓜迪奥拉回答:“我喜欢这种血腥味。”
▲2012年西班牙甲级联赛巴塞罗那与西班牙人的比赛后,梅西与教练瓜迪奥拉拥抱告别,瓜迪奥拉赛季结束后离开了球队 图/视觉中国
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担任巴塞罗那一线队主教练的第一年,瓜迪奥拉就赢得了“六冠王”,成为巴塞罗那俱乐部历史上最成功的主教练。荷兰足球和阿根廷足球最美丽的部分在西班牙人瓜迪奥拉这里完成了汇集,再加上那个创造性的一环出现了球王级的梅西,足球这项运动在俱乐部层面奏响了最动人的乐章。贝尔萨说他的足球哲学可以用4个术语概括:专注、机动、轮动和即兴演奏。最难的是最后这个词。在12月10日阿根廷队跟荷兰队的比赛中,双方球员大多数时候都做到了前三个词的要求,但只有梅西的助攻实现了对第四个词的阐释。
在国家队层面,从未出现过巴萨“宇宙队”时代的难解之题。贝利时代的足球还没有形成稳固的体系。西班牙队夺得世界杯冠军的2010年,也说不上极致的赏心悦目,以巴萨球员为主的球队少了梅西。马拉多纳的世界杯成就,以比拉尔多实用的防反战术为指导,阿根廷队在场面上并不漂亮,是马拉多纳的超强能力支撑着阿根廷队。由一个国家的球员去完成极致的美丽足球太难了。1974年,克鲁伊夫的荷兰队差点做到了,他们缺一个世界杯冠军,他们是真正的“无冕之王”。
克鲁伊夫在足球世界建立起了教堂,巴萨大多数时候是坚定的执行者,就像圣家族大教堂照着图纸建了一百多年。而荷兰队的图纸已经改变,这已经不再是克鲁伊夫式的梦想,而世界也不再是六七十年代的世界。
▲12月10日,阿根廷队守门员马丁内斯(上)在比赛后向球迷致意 图/新华社
上个赛季从英超利兹联队下课的贝尔萨可能会执掌乌拉圭国家队,这样的消息在喧闹的阿拉伯海湾,像黄色潜水艇一样沉入海底,激不起半点波澜。年轻的球迷会问:贝尔萨是谁?贝尔萨带领利兹联队升入英超时,瓜迪奥拉曾说,世界上最强的教练来到英超。他说,“贝尔萨如果去巴萨,也会夺得像我这样多的冠军。”但没有几个俱乐部会给他机会。贝尔萨可以在2020年掀翻曼城,也可以在2021年惨败给曼城。就连饱含激情的利兹联队在保级压力面前也选择了放弃他。贝尔萨会回到拉普拉塔河畔么?这个结合了阿姆斯特丹运河与拉普拉塔河足球哲学的知识分子式教练,会如何继续他的旅程?
雨继续下
12月10日多哈的卢赛尔球场,几天前的天气预报原本有小雨,但最终只是多云。1974年6月26日,在西德盖尔森基兴,阿根廷队和荷兰队比赛的下半场,天空下起了雨,克鲁伊夫在第90分钟凌空补射,打入了最后一粒进球。这是荷兰足球带给阿根廷足球和世界足球的一个节点。1976年的冬天,已经成为阿根廷队主教练的梅诺蒂带队去欧洲比赛,他回忆道:“这不是一支职业或小资球队对欧洲的巡游。我们是足球工作者。从基辅到莫斯科,整整一天半时间,我们没有进食,最后只有一根香肠和一块面包,每个球员分到一片。从莫斯科,我们又出发去华沙,然后在暴雪中坐大巴行进了8个小时,到达匈牙利。那些是我们表现最出色的比赛,球员跑动得比任何时候都积极。空气中弥漫着对荣耀无法抑制的饥渴,你能感觉到它。”积雨云在冬天落下的水滴成为了雪花,这激励着阿根廷队在1978年获得了新生,他们第一次夺得了世界杯冠军,决赛中击败的正是4年前大胜他们的荷兰队。
▲1974年德国世界杯,荷兰以4比0战胜阿根廷,克鲁伊夫在最后时刻攻入荷兰队的第4粒入球 图/视觉中国
博尔赫斯写过一首名为《雨》的诗——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
或曾经落下。下雨
无疑是发生在过去的一件事。
谁听见雨落下,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幸运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做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
12月10日凌晨的比赛,阿根廷队名宿巴尔达诺在卢赛尔球场的看台上为阿根廷足球欢呼。巴尔达诺在1986年的世界杯决赛上接马拉多纳的后场直传,打入击败德国的致胜一球。在传记电影《梅西》的开头,他、克鲁伊夫、梅诺蒂等人出现在同一家餐厅里,谈论起足球和过去。巴尔达诺曾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各国的足球都有各自的风格,巴西踢巴西的足球,德国踢德国的足球。现在,他们都属于一个时代,这是一个统一的时代,国家队看起来都很相似。他提到梅西曾说自己后悔没有更多地享受瓜迪奥拉的时代,他会更珍惜现在特别的体验。1978年,克鲁伊夫没有去阿根廷参加世界杯,当荷兰队以2:0击败英格兰后,报纸的头版标题是《足球之美,尽收眼底》。这些语句让作为嘉宾身处演播室的克鲁伊夫后悔了,“我真应该去阿根廷。那种心境既奇怪,又感伤。”
▲11月25日,卡塔尔多哈,阿根廷队名宿巴尔达诺参加纪念马拉多纳的活动 图/视觉中国
在卡塔尔,巴尔达诺看到了一张像《十一罗汉》的照片,球员们从大巴上下来,梅西走在最前面,其他人在他的侧翼形成了三角形。巴尔达诺从中看出了象征意义:他(梅西)彻底放开了。“我觉得阿根廷队找到了合适的运转系统。”
世界杯开始后,斯卡洛尼接受采访时说:“阿根廷人一直存在着‘梅诺蒂主义’和‘比拉尔多主义’的争论,我们到底踢哪种足球?这么说,控球时是梅诺蒂主义,反之偏向比拉尔多。现在的足球是复合体,不是单一标签。一场比赛中,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应对。”
2021年,斯卡洛尼的阿根廷队在美洲杯夺冠之后,阿根廷《奥莱报》刊出长文,将斯卡洛尼形容为“完美主义”的主帅。文章称,斯卡洛尼的成功来自经验和命运的眷顾,他的战术和贝尔萨一脉相承。“这位曾经的神秘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现在是莱昂内尔(斯卡洛尼和梅西的名字都是莱昂内尔)时间了。”
▲12月10日,阿根廷队球员梅西在点球大战中主罚点球得分后庆祝 图/新华社
从1974年开始,四十多年过去了,阿姆斯特丹的雨水经由盖尔森基兴、巴塞罗那以及更多有名与无名之地,落在了拉普拉塔河上。河水长流,奔涌向前,不为时间所动。这颗足球季节里的星球像一只蓝白色的橙子,无论谁最终在冬天的卡塔尔戴上桂冠,对于“美丽”和“足球”而言,追逐都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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