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卡塔尔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阿根廷队以2比1战胜澳大利亚队。阿根廷队球员梅西(上)庆祝阿尔瓦雷斯在比赛中进球 图/新华社
阿根廷足球一直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往返,就像阿根廷人在新旧世界之间往返,在移动中确立自己的位置。
梅西在改变着世界对于阿根廷人的印象,他有着与马拉多纳截然不同的性格。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卫毅
编辑 / 陈雅峰 cheyafneg@126.vip.com
北京时间12月4日凌晨,阿根廷队与澳大利亚队的八分之一决赛进行到上半场第35分钟,梅西在右路罚出任意球后,与队友戈麦斯、麦卡利斯特和奥塔门迪做出了撞墙加内切的经典配合,用轻抖的脚腕将球射出,球从澳大利亚队巨人一般的中后卫苏塔两腿之间穿过,进入球门左下角。这是梅西职业生涯第1000场比赛中的第789个进球。
▲12月4日,卡塔尔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阿根廷队以2比1战胜澳大利亚队。阿根廷队球员梅西(左三)在比赛中进球,这是他个人的第789个进球 图/新华社
不久之后,阿尔瓦雷斯与德保罗在澳大利亚队门前合围马修·瑞安,再次将球送入澳大利亚队球门。比赛似乎变得简单起来。但劳塔罗·马丁内斯上场后的几次“吐饼”,让人想起梅西还在巴塞罗那时的队友登贝莱。澳大利亚队的反击扳回一球,让阿根廷队的局面变得不安。比赛的最后时刻,大马丁(达米安·马丁内斯)将澳大利亚队加朗·库尔的射门扑住时,恩佐·费尔南德斯和奥塔门迪跑过去,将大马丁和足球紧紧压在身下,像是在巴塔哥尼亚的群山里发现了宝藏。
▲12月4日,阿根廷队守门员马丁内斯(右)在比赛的最后时刻挡出澳大利亚队球员加朗·库尔的射门 图/新华社
16世纪80年代,重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西班牙人胡安·德·加拉伊,在巴塔哥尼亚一端的安第斯山脉中寻找“凯撒之城”。传说中,西班牙人、印加人、巨人或幽灵创建了这座神秘之城,内有无数宝藏。白银之地是冒险家的乐园。
1770年,詹姆斯·库克驾驶“奋进号”帆船抵达澳洲大陆东岸。船员们在悉尼湾的林中坡地建立了第一个据点。在他们的历史叙事里,帆船带来的钢制斧头落在树干上的声响,打破了土地的沉寂,唤醒了僻远的荒野。
缥缈的传说和现实的选择,在几百年中吸引着无数异乡人去往南半球的新世界。在其中两片土地上持续到来的移民及后代,构成了今天凌晨艾哈迈德·本·阿里球场内两支球队的来源。
▲12月4日,阿根廷队球员麦卡利斯特(左)与澳大利亚队球员杰·欧文在比赛中拼抢 图/新华社
梅西进球的一瞬间,他的前面是倒地的马修·瑞安和被“穿裆”的苏塔,梅西背后是刚刚跟他做了撞墙配合的麦卡利斯特。马修·瑞安和苏塔都是苏格兰裔澳大利亚人,苏塔入选过苏格兰青年队,他的哥哥则是苏格兰国脚。阿根廷队的麦卡利斯特,光听名字,都能让人想起90年代苏格兰队队长麦卡利斯特。阿根廷的麦卡利斯特是苏格兰裔和爱尔兰裔的后代。他泛红的脸庞和头发,让他刚进阿根廷国家队时,被队友称为“生姜头”。队长梅西阻止了队友对麦卡利斯特这样的称呼,他认为这带有种族意味的调侃并不合适。2021年美洲杯决赛,阿根廷队战胜巴西队之后,一些捧杯庆祝的阿根廷球员唱起了有辱巴西队的歌曲,被梅西当场制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梅西是一个世界主义者。前些天,当墨西哥拳手在社交媒体上说梅西侮辱墨西哥球衣时,招致的反而是对自己的批评言辞。稍微了解梅西的球迷都知道,这完全不是梅西会做的事情。
▲12月4日,阿根廷队球员梅西(右)在比赛中 图/新华社
在卡塔尔这场八分之一决赛之前,阿根廷队和澳大利亚队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次更为残酷的生死战。1993年,美国世界杯预选赛南美赛区,阿根廷队表现不佳,他们以0:5惨败给了哥伦比亚队,失去了直接晋级世界杯的资格,不得不跟当时还属于大洋洲足协的澳大利亚队进行两回合附加赛。在与澳大利亚队比赛之前,陷入各种麻烦的马拉多纳被主教练巴西莱重新召回国家队。在首回合比赛中,马拉多纳在右路突破传中,巴尔博头球破门,在客场以1:1战平澳大利亚。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后,巴蒂斯图塔在边路似传似射,皮球击中澳大利亚后卫变向,越过守门员头顶入网。这跟澳大利亚队今天打入阿根廷队一球的运气类似。阿根廷队以两回合2:1的总比分战胜澳大利亚队,搭上了开往美国世界杯的末班车。1994年6月21日,阿根廷队在波士顿跟希腊队的首场比赛中,马拉多纳和队友通过多次撞墙配合,将球精准射入球门左上角。他狂奔至镜头前,肆意怒吼。这是他在世界杯赛场上的最后一粒进球。他在第二场对尼日利亚的比赛后未能通过药检,被驱逐出世界杯赛场。马拉多纳的世界杯球员之旅就此结束。
▲1994年美国世界杯,阿根廷4-0希腊。马拉多纳进球后与队友雷东多庆祝 图/视觉中国
1994年世界杯前,马拉多纳短暂地加盟了罗萨里奥的纽维尔老男孩队。此时,罗萨里奥的小男孩梅西已经展示出了超凡的足球天赋。他少儿时代最大的困境不是球技,而是生长激素的缺乏,他的家庭在为治疗费用而发愁。为了能够持续治疗,梅西的父亲豪尔赫·梅西带着儿子远渡重洋,回到了“旧世界”,去寻找一个新的未来之梦。
梅西是意大利人的后代。在今天出场的球员里,组成阿根廷队中轴线的梅西、德保罗、奥塔门迪都是意大利后裔。主教练斯卡洛尼和因身体不适没有上场的迪玛利亚也是意大利后裔。这么一说,主队没能来到卡塔尔的意大利球迷也许会好受一些。
▲12月4日,阿根廷队替补席上的迪巴拉(右)、帕雷德斯(中)和迪玛利亚 图/视觉中国
阿根廷队2:0领先的时候,迪巴拉开始在场边热身。要不是忽然落后一球,再加上劳塔罗表现得那么“登贝莱”,迪巴拉很有可能会替补登场,迎来自己在卡塔尔世界杯的首秀。他在阿根廷国家队坐板凳是常态,因为他是梅西的替补。
迪巴拉的祖父是波兰人,二战时期作为难民来到阿根廷谋生,在科尔多瓦州组建起了家庭。迪巴拉的祖母是意大利后裔。2011年底,迪巴拉在阿根廷科尔多瓦学院踢球的时候,波兰足协的一位球探通过社交媒体联系上了他,问他是否有兴趣为波兰队踢球。迪巴拉婉拒了这个邀请,表示自己只想为阿根廷效力。
这支阿根廷国家队所有队员都是移民的后代。阿根廷队的26名球员中,有15名西班牙后裔、8名意大利后裔、两名波兰后裔和一名苏格兰兼爱尔兰后裔。从阿根廷队球员的名字来看,大致就可以分辨他们的祖先来自何方。比如马丁内斯、阿尔瓦雷斯、费尔南德斯、戈麦斯是典型的西班牙姓氏。
▲12月4日,阿根廷队首发球员在比赛前 图/新华社
阿根廷是西班牙语国家,但意大利后裔最多,占总人口的比例超过了60%。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后,西班牙人陆续来到这里。19世纪中期,意大利统一战争开始,为躲避战乱,许多意大利人离开故土,远赴地广人稀的阿根廷。到了19世纪末,完成统一的意大利资源匮乏,政府鼓励大家去新世界寻找机会,更多意大利人来到阿根廷,人口数量开始超过西班牙后裔。在这样的历史大背景下,1893年,梅西的祖先安赫尔·梅西从意大利的热那亚出发,经过一个多月的漫长旅程,途经海边的巴塞罗那,抵达阿根廷的罗萨里奥。这是梅西和阿根廷足球最初的开始。
回到1994年,在罗萨里奥与纽维尔老男孩队结束合同之后的马拉多纳,持续地给周遭世界增加麻烦。他用来福枪向记者射击,被告上法院。为了能让马拉多纳继续他与阿根廷队的世界杯之梦,总统梅内姆向法院求情。而马拉多纳则对外宣称,自己愿意在世界杯上担任队长。阿根廷民众为此欢呼不已。
英国著名足球记者乔纳森·威尔逊对当时“马拉多纳可以超越一切”的观察是,“民众这是寄希望于虚幻的梦想,与之相同的还有艾维塔死后将其神化,20世纪20年代阿根廷社会对高乔文化的向往,甚至连门多萨当初为了追寻传说中的银矿而横渡大西洋,说到底也具有同样的性质。”
这些年里,梅西在改变着世界对于阿根廷人的印象,他有着与马拉多纳截然不同的性格。斯卡洛尼性格与梅西类似,低调内敛,带领着阿根廷队以更为现实主义的方式向大力神杯挺进。在对墨西哥和澳大利亚的比赛中,梅西在散步中忽然迸发的浪漫主义一击,改变了比赛的最终走向。阿根廷足球一直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往返,就像阿根廷人在新旧世界之间往返,在移动中确立自己的位置。
▲12月4日,卡塔尔世界杯八分之一决赛,阿根廷队以2比1战胜澳大利亚队。阿根廷队球员阿尔瓦雷斯(右)在比赛中进球 图/新华社
在阿根廷队与澳大利亚队的比赛中,数万名远道而来的阿根廷球迷组成的蓝白海洋,让身着黄衫的澳大利亚球迷看上去仿佛一座小岛。赛后,阿根廷队球员走近看台,与阿根廷球迷跳舞庆祝,如同Beyond的一首老歌《昔日舞曲》所唱:“热烈地共舞于街中,再去作已失的放纵。到处都有我的往日梦,浪漫在热舞中。”
几天之后,阿根廷队将迎来卡塔尔世界杯的第五场比赛,他们面对的是也有许多移民后代的荷兰队,他们都要在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之间铺筑晋级之路。阿根廷人不想止步,他们希望在通往大力神杯的七级台阶之上开一瓶来自新世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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