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热线,筑牢心理防线|我在中高风险区• 疫线直击

南方+ 记者

正在发生的事情,与余环的预判丝毫不差:

“封控前期,人们面临的困境首先是现实物质层面,比如吃什么、如何采购等;封控进入到十天以后,精神心理层面的困境开始显露。”这位广州白云心理医院的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自2020年以来,多次与疫情下的心理问题“交手”,尝试让阳光照进人心的幽暗面。

疫情防控,久久为功。眼下,广州疫情到了最吃劲、最关键的时期。

焦虑、抑郁等负面情绪,在心理医生的交谈中化解;轻生、寻短见等极端倾向,在心理医生的劝导下消弭……社会心理学认为,人的行为产生于社会环境,又能与社会环境互相影响。在余环和同事同行们看来:稳住人心,即是稳住大局。

一滴水滴入大海中

封控第11天,一个来自白云区均禾街的问诊电话响起。

一位中年男士,在电话那头一股脑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孩子在南京某高校上学,前段时间刚给了孩子学费生活费,手里现只剩下几百元钱;自己无法外出务工,又听闻附近出现新增病例,解封时间尚不明晰,因而甚是焦急。更显无助的是,封控前,他的妻子刚好因工作培训外出,独自在家的他,满腔愁绪无人讲。

“起初,这位男士还能很平静地叙述,越到后面情绪越激动。他曾对社区工作人员称,自己想要跳楼,一了百了。”余环回忆。

整个过程中,余环大多保持沉静,边听边记录,不时追问几句,或有意用缓慢的语气询问一些主线话题周边的事宜,以分散对方注意,疏解急躁的情绪。

“我告诉他:在你这种情况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着急。”余环说。她还以自己为例,“反向”吐槽自己在疫情影响下的忐忑不安。

言谈间,余环要向对方传达一种信息:突发公共事件面前,普通人面临的困境是相似的。“就像往水里扔进石头,溅起来的绝非一个水滴;若要抚平波澜,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水滴融入大海,让其与同类在一起,意识到‘原来不单是我遇到了这种情况’。”余环谈道。

余环从不会用“你不要去死”“不要想不开”这类生硬的祈使句劝诫。一方面,这样反而会触发对方的逆反心理;另一方面,她认为“自己认识到的道理,远比其他人告诉的更易被接纳”。

在交流中,余环感受到问诊者内心深处的微光,便要将其扩散成一片光明——“他才40多岁,孩子上的大学也很好,未来的生活盼头好着呢。”余环话音刚落,对方反而主动说:“确实啊!我说要跳楼只是一时情绪激动,随口说说而已。”

每逢有人求助,余环都会遵循疏解“三部曲”进行沟通。首先,让对方尽情倾诉、发泄;其次,将对方在特定情形下的应激反应归为常态;最后寻找解决问题的路径并“捕捉”希望。

人情总是相通,余环的同事刘宇翱就曾见过,在电话里怒吼、咒骂、哭泣的人,往往发泄完就清醒了一半。“有人骂自己的境遇,有人骂病毒。总之,由着他骂。事后,理性浮现,我们再在对方冷静下来后共商解决困境的方式。”刘宇翱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学会与自己相处,是一门大学问。疫情发生后,心理医生们接诊最多的案例,往往都是独处中的人。然而,若以更长的时间线观察,相处日久的家庭也会出现内部矛盾。

刘宇翱就曾接到过来自白云区大源街管控区的电话,对方是一名父亲。他20岁的儿子长期待在家里,近日父子“沟通困难”。父亲希望孩子外出工作,做点“实业”;孩子却立志做互联网相关工作,足不出户也能挣钱。

“疫情后,全家每时每刻都在相处。父亲看到‘沉迷’电脑的儿子更觉气愤,越发苦口婆心劝说。儿子则认为父母不了解自己,因而抗拒沟通,并逐步发展成抑郁状态。”刘宇翱说。

在他的分开劝导下,父子关系稍有缓和。其中,父亲主动提出,疫情缓和后,希望能在线下与刘宇翱坐坐聊聊。

两代人之间的代沟,是心理咨询师们经常面对的话题。疫情笼罩下,更显频繁与棘手。解决这类家庭矛盾,着手点便是亲情的羁绊。

余环接触过类似案例。母子同时在家:母亲所在单位受疫情影响业务量减少;儿子通宵沉浸在网络游戏世界,白天睡得昏昏沉沉。多种因素叠加加重负面情绪,母子之间矛盾日益加深。

“我会去问孩子,你希望父母怎么对待你?”余环说,得到的答复让她安心:他非常理解父母的不易,因此每当母亲让他帮忙做饭洗菜时,他都会去做。“但很多时候,在他正在游戏中,母亲就来催促。有了自主行事能力和独立意识的下一代,往往能够安排好要做事项的次序。父母只需告诉要做什么,具体怎么做孩子心里有数。”

此外,传统观念的父亲对于孩子的工作也不甚了解。在他眼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没想到,“不务正业”的儿子,竟能通过玩游戏帮人练级、卖装备挣钱,还用存下的钱给自己添置一部手机。

“家庭本身就是以爱为基础。两代人的生活愿景、方式不同而已,这种相异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在疫情造成的封闭空间中发生了碰撞。”余环分析并向他们提议,可以“表达情绪”,但不要“情绪表达”。此外,父母也可适当“放手”,少一些掌控,从而在疫情下逼仄的家庭空间,创造出相对舒适的社交距离。

“烂牌”也能打精彩

“宾姑娘,我觉得自己好像‘中招’了。喉咙不舒服,总是好不起来。”住在白云区黄石街马务管控区的吴姐(化名)向街道双百工程社工站副主任宾彩霞电话求助。社工人员收悉该情况后,多次登门检查。吴姐不仅心率、血压都正常,核酸检测报告十天来也都是阴性。

病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经过多次沟通,宾彩霞觉察到,吴姐与丈夫及两个孩子住在一起。她在家里既要牵挂孩子的上网课情况,还要处理大量家庭琐事。再加上管控前就出现的感冒症状,吴姐近日的无力与焦虑感更甚,一度以为自己感染了新冠病毒。

“现在,我们社工每天都通过电话、微信陪她聊天,鼓励她把担忧的事情跟丈夫分享,降低自己内心的焦虑。”宾彩霞说,后来吴姐逐渐转变了心态,甚至会自我开导:“目前社区情况无法改变,那就改变自己,不如趁这段管控的时期把身体调养到最好。”

现实困境中,如何苦中作乐、奋发有为?刘宇翱曾接到过一位20多岁女士的电话。刚接通时,最先传来的是一阵哭声。

原来,该女士在白云区一处地方送货时,当地突然被列为封控区。只能就地隔离的她,在当地热心居民的家里借住下来。这户人家不仅每天给她提供饮食,还特地腾出一间屋子和床铺让她休息。

时间长了,这位女士却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即使跟家人联系时,也不敢打视频电话,语音通话中更是不会透露现状。她将沉郁的情绪闷在心里,逐渐无法忍受,只能找心理咨询师倾诉。

了解了来龙去脉后,刘宇翱一方面帮她对接当地居委,在生活上尽量给予其帮助;另一方面也为她出谋划策,例如为她建议一些话题以及与该户居民的沟通方式,避免陌生人久住的尴尬;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整理家务或者在经济上给业主补偿,以缓解内心的“亏欠感”。

在刘宇翱看来,心理问题是现实问题的映射。因此,解决心理问题就要有战胜现实困难的办法作为“突围”路径。

“疫情下,普通人都会面对种种不易,但大家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不会变,”余环同样认为,“握有‘好牌’是一种打法,手中‘牌’不好也要尽自己所能打好它,关键事在人为。毕竟,生活在继续,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南方日报记者】李鹏程

【海报】麦瑜瑜


编辑 赵雨笙
校对 谢日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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